我言语犀利,目光冰冷,直视笑意浅浅的洛桑,没了温情。
洛桑却并不慌张,微微张了张嘴,然后轻巧吐字,尖啸声贯穿我的鼓膜。
“苏将军说领君命来灭阿颜氏,我却总觉得,带了点顺带收揽散落在外的君心的意味。毕竟这一次皇位交接,可算不上多么光彩。”
我怒容再难加掩,可拨云已毁,只好抽出一柄短刀,牙缝中挤出危险的语句,含了嗜血的信号。
“哦?不光彩,那我倒是很想听一听,在外界耳中,究竟是怎么个不光彩法。”
洛桑不为所动,闲闲迈步,然后抬手轻点掌心玉佩,吐掉了口中咀嚼多时的狗尾巴草,眸光微凝。
“因为先帝失察,张怀民又力不能及,乃是属下受辱,以舞姬身份隐忍,直到其领兵破入。在你宣读遗诏之前,张怀民所负,还是反贼之名,你就是唯一的连接点。”
我勉强地维系面上的礼貌,眼光发冷,皮笑肉不笑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真相大白之前,一切的忍辱,都是厚积薄发。”
洛桑却只是悲悯地淡淡望了止不住冷笑的我,发苦道。
“可是中原以为,你盗取了本属于当今圣上的荣光,你并不算大丈夫。你不过是一介舞姬恰逢时机,上位得权。”
咔擦一声,手中的短刀应声而碎,鲜血淋漓,我眼底的情绪终于倾泻而出,随之是诡异的沉默,我的哑然,震耳欲聋。
洛桑眼里的心疼呼之欲出,本来因为疼痛而迟钝的我却发觉了这一点,只是悲凉。难道,他也不过是来分离我最后权柄的心怀不轨之人?难道关爱我之人,注定与利益牵扯不离?
洛桑目及我的苦痛却放空,直到麻木不言,忍住眼中泪水,却面色坚毅,只是不愿回应。
他想上步为我包裹伤口,却在一闭眼之后,狠下了心,决绝般诉说到底。
“苏将军,这就是中原,这就是朝堂。”
他缓缓睁眼,然后抬头,以一种悠远的目光将我浑身都浇上一盆冷水,还温和关切。
“我不信,这些污言秽语,苏将军你,从未听闻。”
出乎意料的,我忽然发笑,不顾手上冒血不止,只是冷眸戏谑。
“怎会不知?只是人家怎么说,你管得着吗?”
我面上的薄怒一息后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淡漠的悠哉与轻蔑,不是对洛桑。
“舞姬上位,笑话。”
我血肉模糊的掌心卷起,随着一声嘶的喟叹,我却餍足地闭目,这样深入骨髓的痛意,更能令我清醒,不至于沉沦。
“我在苏家的多少次被打倒,我奔波各处的艰辛,我失去至爱友人的绝望,竟然都轻飘飘成了舞姬投机,一步登天是么?”
我鼻息发热,头脑却不发昏,一字一句地向着洛桑极陈道。
“是,他们从未放弃对我的污名化,可是,这能中伤我分毫么?上蹿下跳,乃是跳梁小丑。”
我嗤之以鼻后,笑得发钝,却语意尖锐。
“那么,舞姬上位又如何?”
洛桑定定望我,眼底的星火燎原,映亮半边天穹。
“我之所以能出色地完成先帝嘱托,不过是靠的一颗不怕低下的心脏,却跳得赤诚,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先帝信任,对得起张怀民默许。若不是朝中舞师倾力教诲,我的演技怎能纯熟至此?我的计划怎能行至终章?他们所谓的权谋法,瞒天术,不过一纸空文!事实就是,张怀民被制约在外,朝中无人可近到先帝身,名为看照,实为软禁。偌大的朝堂,无人敢出声,只有我,脱下一身战甲,换上了舞裙,掩去傲气,眼中所浮,不是凛凛,而是温柔刀。每一献媚,我都胃里恶心得酸水直冒,可是我忍住了。这就是为重的大局,所以,这样的至暗时刻,那些个傲骨不折,或者说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又在哪里?”
我说的动情,声音却不破碎,而是愈发高昂。天光不知不觉亮起,鲜亮的土地上顽强生长的草木依旧,却在一夜寒霜后,更加舒展挺拔,凌霜傲雪,不止出身高贵的枝头一点梅色,还有出身寒微的一丛芨芨草,心比所生土壤有韧之而无不及。
“对,这就是政治场的脏脏。你染指了他人的利益,获得了他人不及的功劳,你就得做好被打压,被眼红,被针对的预防。可是,我深深凛然和胆寒的,却不是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