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第几次无声地冲撞又被弹开,摔倒在地上,被揉碎的草屑沾满了它柔软的白色绒毛,像蒙上了一层微凉的霜。或许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感到疲惫,又或许是逐渐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本质上只是一种迁怒,除了发泄情绪以外什么用处都没有,这一次,小羊没有再站起来,而是顺势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了草丛中,任随风摇曳的月见草将自己团团包围。它的肩膀轻轻耸动着,毛绒绒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月光凝过发尖,犹如最温柔的抚摸。“你在哭吗,小羊?”年轻人忽然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惊扰了草叶上凝结的露珠。就像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幼小的羊羔将脸庞埋在草丛中一通乱蹭,柔软却也有些锋利的草叶摩擦着它敏感的鼻头和脸颊,试图抹去某种不存在的痕迹。然后倔强地抬起头,脖颈绷得笔直,一脸骄傲而不屑而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它的眼眶通红,湿漉漉的睫毛在月光下如同沾了露水的蝶翼,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悲伤是不对的,因为那等同于承认现实,如果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会回来,自己又有什么值得落泪的呢?林格安静地看着它,目光落在它微微颤抖的脊背和那双倔强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眸上,片刻后轻声地笑了,他伸出手,指尖先是迟疑地悬停在那片柔软的白色绒毛上方,感受到它身体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才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落了下去:“果然,你很坚强呢。”这一回,小羊没有抗拒。任由年轻人的指尖抚过柔软的发梢,动作轻柔得如同梳理羽毛,最终落在了颈间的项圈上。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主人亲手为它戴上去的。它生下来的时候明明那么瘦小、那么羸弱,让人很担心会不会刮来一阵风,都能将它吹得远远的,吹到一个很远很远、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可度过了哺乳期之后,却随着年岁的成长,变得越来越调皮了,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永不枯竭的活力,喜欢在田野与林地间乱跑,追逐飞鸟与蝴蝶的影子;或沿着河水流淌的方向寻觅,与水中的游鱼比赛谁跑得更快。如果不将体内的活力尽情宣泄出来,那么,它在生命的最初记忆中所承受的痛苦与无助便没有意义,这是出于一种报复的心理吗?还是自己对自己的补偿呢?连最亲近的主人,有时候都搞不懂它在想什么,只能带着宠溺又无奈的笑容,看着它不知疲倦地奔跑,同时又深深忧心某一天它跑着跑着就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来的路,又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便在旅途中停留的第一个人类村庄中,和一个牧羊人买下了这枚项圈,它是由崭新的皮革制成,带着牧草和阳光的气息。当时,那个牧羊人还善意地提醒它的主人,羊羔太小了,不适合戴项圈,最好等它满一岁的时候再戴上去。可他不知道时间在这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羊身上早已失去了意义,因此给出的提醒虽然善意,却不曾被铭记。小羊就这样戴着这枚项圈,健健康康地长大,开开心心地奔跑,无论跑到哪里,是陌生的地方还是危险的地方,是让人感到悲伤的地方还是想要远离的地方,都没有害怕过,因为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主人的手上,她迟早会沿着这根绳子,重新将自己找到。现在,那根绳子被另一个人牵起来了。“走吧,小羊,该回旅馆了。”他站起身来,一只手牵着绳子,用另一只手拍去裤子上沾染的尘土与草屑,平静地对它说道:“大家都在等你。”他说的“大家”中,肯定不包括那个青色头发的少女吧?小羊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穿透朦胧的夜色,有些犹豫,蹄子不安地在松软的泥土里刨动了两下。月光还在云海中徜徉,偶尔会勾勒出那个少女的模样,它舍不得离开,更害怕自己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没关系。”年轻人说道,目光顺着小羊的视线望向那片浩渺的云海,声音放得更轻,如同害怕惊扰了沉睡的月光:“明天也可以来。”“如果你要等她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等。”……奥薇拉焦急地在旅馆的大门外转来转去,鞋跟敲打着木质的台阶,发出单调的哒哒声,从餐厅的方向飘来一阵阵食物的香气,可是她却无心关注,不时抬起头向街道的尽头望去,好像期盼看到谁的身影出现,可结果令人失望,只有昏黄的街灯在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光影。她从黄昏降临等到夜色渐深,眼睁睁地看着月光取代了残阳,又被路灯的光芒取代,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人的归来。她也不敢返回旅馆,生怕面对大家失望的目光,尽管知道那样的目光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来,可心中总还有些不安,就像走在冬天薄薄的冰面上,提心吊胆,生怕一时行差踏错,便会坠入深渊,不可自拔。这么一想的话,或许她离开旅馆并不是为了等待,而是想要逃跑?,!只有这个借口,能让她心安理得地逃离那个压抑的漩涡了。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又被某种更加沉重而复杂的情感影响着,贝芒公主的心情一时有些低落,这时,身后旅馆的大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位穿着修女服的粉发少女走了出来。她走起路来静悄悄的,简直像个影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此奥薇拉回头的时候还吓了一跳:“梅、梅蒂恩!?”“恩,是我,奥薇拉姐姐。”粉发少女沉静地点了点头,和奥薇拉一样站在旅馆的招牌下,目光顺着街灯延伸的方向望去,轻声问道:“林格还是没有回来吗?”奥薇拉犹豫了一下,在脑海中组织着安慰的言语,可最后她才发现自己实在想不出什么动人的语句,平日里在小说或剧本中看到的感人肺腑的台词似乎都被她忘干净了,而且说实话,梅蒂恩的情绪看起来比她还要冷静,实在不像是需要他人安慰的样子,便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你要是饿了的话就先回去吃饭吧,梅蒂恩,顺便告诉大家……不用等我了。“梅蒂恩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奥薇拉姐姐要去找林格吗?”“恩,总不能什么事都交给林格吧。”贝芒公主说罢,还故作无事地开了个玩笑:“说不定是小羊太重了,他一个人抱不动,正需要我去帮忙呢。”梅蒂恩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看。“呃。”公主殿下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不好笑吗?”粉发少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般好笑……吧?”“你这样安慰只会让我更受打击啊。”奥薇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果然,从书本上学到的幽默都是假的,这种事全靠天赋,根本就没有什么技巧嘛。”“奥薇拉姐姐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吗?”“啊,算是吧,这两天才看的,至于为什么要看……你应该也清楚。可惜,第一次实践就失败了。”说到这里,贝芒公主又碎碎念叨起来:“果然,我不是爱丽丝,没有搞笑的天赋,这种事情学也学不会的……”“不是奥薇拉姐姐的错。”倒是梅蒂恩反过来安慰了她一句。“就是这样!”奥薇拉眼前一亮,宛如找到了知己:“这确实不是我的错,应该怪你们才对。都怪你们,一个个那么倔强,有什么难过的事情都自己撑着,不肯说出来和大家一起承担。就连区区一只小羊,都倔强得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它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也没有进食了,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等着,难道就不会……累吗?”这样的话,与其说是在指责,不如说是隐晦的抱怨。奥薇拉姐姐确实有资格抱怨。距离那件事的发生已经过去三天了,但大家似乎都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云鲸空岛都笼罩在一股极其压抑的氛围之中。虽然大家的生活都还照旧,但大多只是在做着同样的事情麻痹自己而已:爱丽丝姐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天天对着游戏机的启动界面发呆,在“开启游戏”与“退出游戏”之间不断徘徊;谢丝塔小姐依然每天为大家准备美味的食物,但做完饭后不会再用温柔的声音呼唤大家下楼吃饭,而是一个人坐在窗边,默默地对着窗外的风景发呆;谢丽娅小姐也还在吧台后面钻研调酒的技巧,但总是调完一杯就倒掉一杯,好像对自己的新作品都不太满意……在这种情况下,奥薇拉姐姐是还保持着高昂精神与充沛活力的人,她甚至一改自己:()蒸汽之国的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