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一场大婚,北境则有一支大军南下,旗号打得很好,叫复国。神水国皇帝从自降为国主,到自封中南国主,到现在终于举起大旗要推翻暴君赵典,隐忍了十余年了。故而今日一大早十万机关大军自雁栖湖出发,目的地就是蛟首县的神水都护府。皇帝段灵佑御驾亲征,声势浩大。中军当中,有一头机关猛虎,吉金与木头组建而成的躯壳,里面是常人一生都难以捉摸的机关,最主要的则是藏在前胸位置,类似于寻常妖兽心房所在之地的核心。机关虎背,段灵佑身穿金甲,双目直视前方。事实上,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起义”,段灵佑心中是忐忑的,他已经年过四十,在这个位置上还能坐多少年?本以为终其一生都无复国之望,却没想到就在之前,那位在他眼中尸位素餐的国师,却带给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就在十天前的夜里,贾如道终于找了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可以动手了,国君北上准备即可。”当时段灵佑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十年前是绝佳机会,玄风对整座瀛洲的掌控尚且不足。现如今神水国境内只玄风的猎妖队就有多少?天上还悬着一艘足以毁天灭地的战船,现在动手?贾如道只是微微一笑,而后轻声答复:“你放心,待你起事那日,玄风王朝绝腾不出手来对付你。”果不其然,今日一大早,北泽之中竟然涌出百万妖兽,几乎整座瀛洲,各地皆有妖潮爆发,可那些妖兽,偏偏不对付神水国的机关大军!有此神助,段灵佑只觉得复国有望,甚至有可能一战重回中南诸国霸主的地位。段灵佑坚信不瞒玄风统治的不止神水国,只要神水国成功了,将来定有别国效仿,届时才是他神水国争霸天下的机会!可他哪里想得到,他的十万机关大军自北境而下,还有这些年暗中积蓄的七十万铁骑自神水国各地举旗剿杀玄风官员之时,有个读书人拄着竹杖,孤身一人朝着他的大军而去。……北峡镇还要往西北一些的那座新庄,规模早不输一座小城。不知怎的,那个酒水滋味极好的小酒馆今日闭门,迟迟不见营业。有糙汉子蹲在门口惋惜:“马寡妇这是被那几个泼妇气得不做生意了呀?哎!我老早就说,有媳妇儿的少来,这下好了,咱正儿八经来买醉的,也没得地方去了。”有人接茬儿:“就是说啊!人家马寡妇就是穿得少了点儿,人家是不拦乱瞟的眼珠子,可也不让上手啊!这……这都他娘的什么事嘛?”甚至有那“君子”惋惜,“孤苦伶仃一个人,为挣几个钱容易吗?那些个泼妇就是眼红人家生意好,人与人之间多几分理解,怎么就这么难呢?人家马寡妇不偷不抢,靠着自己本事挣钱。我好几次说要给她一个家,人家就是不同意。后来我也明白了,故而不再劝她跟我,只是劝她将衣裳穿好些,为挣钱,也不能丢尊严不是?”此时有个老妇人从酒馆门前走过,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心中却在冷笑,男人啊!这个说劝她的人,她记得极其清楚,说是伪君子都抬举他了。去青楼花钱时总要替人家姑娘惋惜,说人有那么多办法能吃饱肚子,为何偏偏选此行当?说完之后就把脸埋进人家两团白肉之中,还美其名曰,我不如此这般,你如何攒到赎身的钱?没钱去的时候,又专挑丈夫不在的妇人、蹲在人家家门口说什么你家男人几个月不在了,有需要我可以帮忙的。人家不理他甚至拿着扫把赶他,他转头就去小酒馆里,就跟炫耀似的说着,谁家小媳妇,男人不在,那叫一个润。喜拉良家下水,爱劝老妓从良,说的就是这号人。昨日此人喝的酒水加了些佐料,不出三日定当暴毙。走出新庄,到了无人之处,老妇摇身一变成了个二十出头儿的姑娘,而后闲庭信步的走出渡龙山五百里之外。此地在卸春江上游,名字有趣,叫餐风台。听说刘暮舟看上这个地方很久了,若非山中住着七八十户人,早就将此石峰搬去渡龙山了。迎着风,女子取出一面铜镜。事实上这是她近三百年来,为数不多地露出真面目。在青崖山时,众人只知道马白芮,马老太婆。知道她本名的,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五个来。其实女子姓南,名月,算起来是巢风国人。昨夜一纸书信就到了渡龙山,胡茄收到信后彻夜未眠,今日天刚刚亮,她便孤身一人到了餐风台。石峰有个伸去南面的翘嘴,也不知何人修建了一座八角亭,亭子即便不下雨,每日清晨也有露珠似雨珠,故而当地人称其饮露亭。此时此刻,胡茄孤身一人坐在亭子里,望着东去江水怔怔出神。而南月则收起铜镜,迈步朝着悬崖边缘而去,走了几步后,南月轻声道:“茄儿,为师可想死你了。”,!最后四个字,咬得极其重!胡茄当然早就发现她了,甚至连将她撕了生吃的心都有,可此时,她只能紧握拳头,沉声道:“邓师姐的魂魄!拿来!”南月闻言一笑,翻手取出一只吉金所制的瓶子,凌空甩了出去。“好,给你。”胡笳赶忙伸手接住瓶子,而后仔细查探一番,确定是邓紫苏的魂魄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将其收起。而此时,南月长叹了一声:“我说过很多次,男女私情是修行路上的绊脚石,我是为你们好,你们偏不听。我猜若我的手段是布设在你身上,此刻渡龙山修士早已将我围困,恐怕我都被剁碎了吧?”胡笳双拳紧握,双眼通红,咬着牙沉声道:“那都是你门下弟子,少的跟了你十几年,多得跟了你近三百年,你怎么下得去手的?”南月神色淡然:“各人追求不同,为师想要的,她们给不了我也跟不上我的步子。既然如此,那留下作甚?”顿了顿,南月微笑道:“不说废话了,念在你也是疼爱弟子的份儿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独孤八宝死,要么,将这把剑挂在那座桥下。”说话时,南月已经取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古剑,剑格剑柄皆无,就是个剑胚。胡笳皱眉道:“你想做什么?”南月却道:“晓得你怀疑,但将那魂魄给你是别人给我的要求,我也是求一个退路而已。徒儿,为师再教你一事,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即便我似乎已经站在如今这座天下的对立面了,但对立面也坎坷不平,哪个台阶站得稳我也不知道。譬如你,即便被发现,你也是为保独孤八宝不是?以那刘暮舟的软弱性子,未必拿你如何。可对你来说,将来不管谁胜谁负,你都有一功。”意思简单又明确,她南月之所以归还魂魄,是为博取一方好感,之所以要胡笳去悬剑,是为了不得罪另一方。倒是两边都占便宜,圆滑得很。结果此时,胡笳却突然笑了起来。“师父,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说话时,她将裙摆微微提起,“这是上次被你所赠的彩绳害了之后,山中一个小姑娘送我的。她不算是人族,所以长不大,却操心我们山上所有人的事情。这是她亲手编的,里面没有什么手段算计,就是一个小丫头为了暖一暖我这个被师门欺骗之后的冰凉的心!”南月神情始终淡然:“那你就是选独孤八宝死喽?”胡笳终于迈步走出了亭子,她昂首挺胸,一边朝着南月走去,一边抽出自己的鞭子。“我若害死八宝,那我绝不独活,等到了酆都罗山我自会与他解释,下辈子我也非他不嫁!”话锋一转,“但我的好师父,今日你休想从我手下逃走!”话音刚落就有人咋舌:“胡妹妹真是女中豪杰,这番话说得太好了!回头我要找个小本本记下来。”个头儿没那么高的左丘青竹,不知几时已经坐在八角亭上,双腿下垂晃呀晃的。金无量凭空出现,摸了摸耳坠之后,叹道:“唯一不好的就是不把我们当自己人,这老妖婆怎么说都是金丹巅峰,你如何是对手?这种事情,就应该喊上我们,大家一块儿把她剁成臊子喂小黑的。”一袭红衣御剑而来,“小黑未必吃,我估计它宁愿吃屎。”此时一只黑狗在半山腰狂吠,急得都想破戒说人话了!南月站在原地,眉头紧皱。不是说这两个天外人才重修到金丹么?这怎么就是元婴了?还有那红衣女子,竟然也是元婴!此时一名紫衣女子走了出来,微笑道:“你该想的不是二位宫主如何到元婴的,而是你要拿什么来换一个痛快的死法儿。”南月微微蹙眉,转头一看,却发现说话之人竟是一只花妖!竟然又是金丹!紫莲摇了摇头,叹道:“这山上随随便便拉出来一个人,杀你十遍绰绰有余,还是好好想想,你要拿什么出来吧。”南月一句话都没说,可心中所想,却一句都逃不过那紫衣女子!此时此刻,她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于是随手丢了锈剑,微微一笑:“我们还会再见的。”说着,她取出一枚紫色珠子,猛然将其捏破。“你们根本不知道,我背后的到底是什么存……”话未说完,南月突然低头,因为她的手臂不知何时起被一股子紫色怪异火焰缠绕,她无论如何都没法儿灭掉那火焰!左丘青竹见状,赶忙屈指弹去一缕剑气,火焰这才熄灭。但左丘青竹眉头还是皱着,因为紫竹沉声言道:“没用了,她的神魂已经被灼烧殆尽!”话音刚落,南月立刻倒向后方,已无生机。她的最后一刻,连一句你没有利用价值了都没听到。事实上,她的最后一刻,与入世城里的钟离镜石相差十余个呼吸而已。但还有个人,对此并不知情。一片山林之中,贾如道点了一炷香,而后恭恭敬敬抱拳:“圣子,南月应该快要得手了,神水国大军正开往都护府,后院失火,应该能遥遥助那老东西一把的。”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烟雾汇聚成一道人影,不是黄术还能是谁?黄术点了点头:“我若猜得不错,此时昆吾洲那边已经有了结果了,这些年在瀛洲,辛苦了。以后不会了,以后你会轻松无比。”贾如道微微一笑,点头道:“多谢圣子,那我叮嘱段灵佑后,立刻去与圣子会合。”此时的贾如道,满脸的笑意。可是,当眼前的香熄灭之后,他立刻换了一副神色,冷笑着取出一枚紫色珠子,却未曾将其捏碎,而是丢去不远处,砸碎在一块儿石头上。那块石头在紫色火焰灼烧之下,很快就炸裂开来。又过了几息,石头都被灼烧到融化,最终花费飞灰!贾如道脸上笑意逐渐收敛,他死死盯着残存灼烧痕迹,自嘲道:“皆是弃子!”几乎在同一时刻,灵洲一处山中竹楼,有人熄灭了香。而竹楼之外,两名女子才刚刚赶到。黄术走出屋子,手扶围栏,微笑道:“好久不见啊?”杜湘儿抬头一笑:“不久吧,几年而已。”虞丘采儿在看到黄术的一瞬便愣在原地,几息之后才回过神。她止不住地往后退,边退边摇头,“你到底跟谁一伙儿的?你到底图什么?”杜湘儿转过头,微微抬了抬手,望向虞丘采儿的眼神中竟带着几分心疼。“采儿,其实……我从来都只是圣宫之人。他是黄天圣子,我是黄天圣女。”顿了顿,杜湘儿又道:“我知道你是以卧底身份来此的,但……今日刘暮舟,必死无疑。”虞丘采儿使劲儿摇着头,“最初,你是六合修士,为求机缘成了八荒傀儡?为了摆脱这个傀儡身份,你兵解转世,成了杜湘儿?”杜湘儿不敢再往前,只是点头:“是。”虞丘采儿不断后退,“后来你不得已为钟离镜石做事,却又在今古洞天背叛了钟离镜石,重投六合怀抱?”杜湘儿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是!”此时此刻,虞丘采儿笑了起来:“青天复苏,双方罢战讲和,你又投奔钟离镜石,然后被钟离镜石出卖了?”杜湘儿再次点头:“是。”虞丘采儿伸手拔出风泉,脸上再无笑意。“现在你告诉我,你是故意被出卖的,前面那些事情,都是你有意为之,你真正的身份是黄天圣宫的圣女?”杜湘儿嗯了一声,却又说道:“不全都是故意为之,很多事情是我被逼到那个境地,只能顺势而为。像我借助虚空裂缝前去八荒,其实就是顺势而为,我的目的是找到当初李乘风去往黄天的通道。之所以卖出破绽故意被钟离镜石出卖,是我需要还龙气给刘暮舟,否则他不会安心去往昆吾山。而且钟离镜石是不会得手的,他只是个傀儡而已,此刻必然已经死了。可是采儿,不管我是谁,也不论你认不认我,我都是你的师父,我绝不会害你的!你……相信我。”黄术一脸笑意,看戏似的言道:“呦呵?你这般利己之人,还会动真心?”杜湘儿猛地转头,面色极其难看:“你闭嘴!”黄术摊了摊手,淡然道:“此时此刻的刘暮舟,必然踏入昆吾山了。借那紫气之力,我们开辟蛮山通道,圣宫即刻就会降临的。他是聪明,可惜啊,到底是年轻。采儿姑娘,你也别想传信出去,来了这里,短时间内,你是出不去的。”虞丘采儿沉默了许久许久,这才垂下持剑手臂,只呢喃一句:“你们莫小看他!”……日上中天,神水国蛟首县以北,十万机关大军与七十万铁骑汇合。就在他们即将整军南下之时,前方道上出现一位手持竹杖的中年人。王云一人当道,独面千军万马。“诸位,回吧。”:()问道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