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将手心覆在伤口边缘,迫使伤口再度崩裂,延缓恢复的速度。他额有冷汗,血染红绷带,脊背却抵住门,阻拦了试图探望病情的殷无极。
这样无声的逐客令,其实拦不住帝尊。
殷无极当真止了步,垂眸,轻声问道:“将军,伤势如何?”
萧珩闻言,露出无谓的笑容,道:“陛下是来看望臣,还是来要臣的命?”
君王的神情是不起波澜的水,闻言,眉眼微动,似乎被扎了一下。
他沉默良久,先用了怀柔的称呼,温言细语道:“萧大哥不肯见我,是觉得,我想要你的命?”
萧珩报以一声冰冷的嘲笑:“陛下身为北渊至尊,金贵得很,这一声‘大哥’,萧某人命贱,当不得。”
曾经曾勒马并辔渡幽河、上雪山的兄弟挚友,横扫北方、共谋天下的君臣,终是在时间的磋磨与利益的纠葛中,走到了这两看相厌的一步。
这些年,北渊太平无战事。
而这太平无事的背后,是君王收剑,将军卸甲。他们彼此望着底线,从不逾越,甚至勒着自己的脖颈,才有表面的无风无波。
他们都清楚,对刚刚起步的北渊来说,一个稳定的环境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个人的考量可以无限往后推,矛盾也不宜浮出水面,这样的共识不言自明。
但顾忌大局,不代表着在漫长的时光中,他们不会生出怨怼。打天下与治天下,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何至于此?”殷无极抬手,覆上门墙,语气似乎有些伤心的意味。
时光轮转,当年在他孱弱无依时护佑他,替他守门的大哥,最终不愿再见他了。
“这句话,难道是问老子?”萧珩不回头,轻嗤。“陛下已有决意,又何必有这多余的伤悲春秋。”
他们隔着一扇门对话,是不愿直视对方的眼睛。
因为,无论是看见痛切与失望,还是看见直白赤裸的杀意,都如同尖锐的锥,将一切过往刺的鲜血淋漓。
他们最初面对无限江山时,只见河流山川皆是书写未来的空白纸张,殷无极在帝车上扬鞭,驶过江山的车辙滚滚向远方,背后是浩荡如江流的时代力量推着他走。
时来天地皆同力。
那时的君臣还亲密无间,他们说“天下砥定”时,眼中都是憧憬,一定想不到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最熟悉的陌生人。
遥想当年,赐给萧珩万丈荣光的是殷无极,如今要针对他、猜疑他、算计他的,亦然是殷无极。
他们自凡人时期就认识,一千又三百余年,这世上的故人实在廖廖,对方算一个。后来历经的风雨与危难,只会在生死一线时,打磨当年并肩作战的君臣,教他们背靠着背,亲如兄弟,坚信未来再难也不会背离。
海清河晏数百年,没有飘摇的风雨,只有在和平与安逸中锈蚀的人心。让君臣离心的并非是不平与危难,只是再平凡不过的时间,是一个又一个的磕绊,积累至今。
回望时,他们总觉得“何至于此”,可是再一遍遍历数,只觉积重难返,连兄弟情谊都带上些博弈与筹谋。真是累。
当年打天下的人,难道终究不能共太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