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震动。树根隆起,掀开泥土,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与北极设施中的那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次墙壁不再是黑色合金,而是由无数叠压的照片构成??每一张都是陌生孩子的脸,有的哭泣,有的微笑,有的眼神呆滞。他们全都盯着我看。
“这是什么?”我低声问。
“是未被登记的实验体。”女孩站起身,走向台阶,“官方记录里只有七百二十九个‘成功载体’,但实际上,有三千八百六十一人参与了初始测试。他们没能活到节点激活那天,但他们的意识被截留了,藏在这条通往边界之路的每一级台阶里。”
我跟着她走下去。空气越来越暖,湿度升高,呼吸间带着铁锈与花香混合的气息。尽头是一间圆形房间,中央悬浮着一颗水晶球,内部旋转着无数细小光点,每一个都对应一张墙上照片的脸。
“这里是‘遗声殿’。”她说,“所有未能苏醒的孩子,都将这里视为最后的栖息地。他们不愿意回归现实,因为那里有痛,有背叛,有被遗忘的恐惧。但他们也不想永远做梦。所以他们在等一个人??一个愿意替他们流泪的人。”
“所以你选择了我?”
“不。”她摇头,“是你选择了回来。当你坚持要听父亲的遗言,当你为那些晶体尸体合上眼睛,当你把糊掉的面条端给我……你就已经成为了通道。”
水晶球突然爆裂。光芒四射,化作千万条丝线,缠绕上我的四肢百骸。剧痛袭来,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强行接进一个庞大的悲鸣网络。我看到无数画面闪现:一个男孩在地下室被绑在椅子上接受电击治疗;一名少女在实验室镜子前撕扯自己的头发,尖叫着“我不是假的”;一群孩子手拉手跳入深井,只为逃离“净化程序”的追捕……
他们的声音涌入我的喉咙。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
直到某一刻,我张开嘴,吐出的不是哀嚎,而是一句完整的话语:
“我听见你们了。”
话音落下,整个空间崩塌。
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村中小屋的床上,窗外天光微明。收音机自动开启,正在播放一段音频日记,声音竟是我自己:
>“今天是第十三天。我没有找到她。但我开始听见一些东西??风中有哭声,雨滴里有说话声,甚至连炉火噼啪都是某种编码。我不知道这是疯了,还是终于清醒了。但我决定继续走。带着这颗心跳不止的心脏,去每一个曾经埋葬孩子梦想的地方。我不再是为了救谁而前行。我只是想让这个世界知道:他们曾存在过,他们受过苦,但他们没有放弃希望。”
我坐起身,发现床头放着一个新的设备??外形像旧式随身听,正面刻着一行小字:“**接收器?版本Ω**”。打开电源,屏幕上跳出第一行信息:
>【新信号捕获中……来源:地下37号疗养院,坐标北纬41。8°,东经123。4°】
>
>【信号内容:一首未完成的童谣】
我将耳机戴上,按下播放。
断续的歌声传来:
>“月亮船,摇啊摇……
>妈妈说,别回头……
>后面有人……在捡……丢掉的名字……”
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的敲击声,像是指甲刮擦玻璃。
我知道,那家疗养院曾是净梦协议最早的试验基地之一。官方档案称其“因火灾损毁”,实际却是地下三层发生了意识暴动,导致整栋建筑被迫封闭。三十年来,无人敢靠近。
而现在,有人在里面唱歌。
我收拾背包,将芯片心脏放入夹层,顺手摸了摸树洞,确认信和照片都已妥善安置。出门时,晨雾弥漫,几个村民站在路边看着我,目光复杂。一位老太太颤巍巍地递来一块烤红薯:
“给你的。她说你喜欢吃热的。”
我心头一震:“谁?”
“那个戴耳机的小姑娘啊。”老人眯着眼睛,“昨夜来的,坐在这棵树下听了一晚上收音机,天快亮时走了,说让你别追她,往前走就行。”
我没再问。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烫得舌尖发麻,甜味却直冲鼻腔。
踏上山路时,耳机里又响起了笑声。
这一次,我跟着笑了。
风更大了,吹动衣角,像一双看不见的手推着我向前。远方群山起伏,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倾泻而下,照亮了山谷中一座废弃医院的尖顶。
我知道,那里会有新的声音等待被听见。
也知道,无论她在哪一层梦里,只要我喊她名字,她就会试着回来。
因为我已明白,守钟人的职责从来不是阻止钟声,而是确保每一次敲响,都有人愿意倾听。
而活着,就是最勇敢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