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趁乱退出,返家后立即提笔写下所见所闻,密封于蜡丸之中,藏入琴轸之内。次日清晨,命心腹乐工携古琴一具送往高府,称“新谱《清夜吟》,请渤海公品鉴”。
三日后,吉温归来,带回凤翔老卒曹九。那曹九年逾六旬,左腿残废,拄拐而行,但双眼炯炯有神。张岱亲迎入门,设宴款待,酒过三巡,方低声问道:“老丈可知碎叶至龟兹之间,有一条避开官驿的秘道?”
曹九沉吟片刻,点头:“有。名为‘白骨道’,因沿途尽是战死将士遗骸得名。唯有熟悉地形者方可通行,且须在春季雪融前后方能行走。若现在出发,需绕行天山南麓,经焉耆、轮台,再穿大漠孤烟碛,全程约四十日。”
“若骑兵急行呢?”
“三十日可至。”
张岱心中计算:三个月前阿史那承庆逃脱,至今恰合时间。若其已秘密返回碎叶,并集结旧部,则随时可能发动突袭。
他又问:“可有办法确认碎叶城内动静?”
曹九道:“唯有飞鹰传书。当年高仙芝征小勃律时,曾在碎叶设鹰站七处,养猛禽数十只,专递军情。后因经费裁撤,仅余两羽尚活,养在一老僧手中。若能找到此人,或可探知虚实。”
张岱当即决断:派人伪装成游方僧侣,携重金赴碎叶寻访鹰站遗踪;同时令吕荷伤势稍稳后,立即潜入?宾国使团乐舞队,查明其是否携带异常物品。
然而计划未成,变故陡生。
第五日黄昏,丁青急报:“宇文宽昨夜暴毙家中,死状诡异,全身发黑,口吐白沫,府中上下封锁消息,对外称染疫身亡。”
张岱霍然起身:“立即派人混入其府充当仆役,务必取得尸身查验机会!”
半日后,探子回报:宇文宽指甲缝中有微量朱砂粉末,舌根残留苦杏仁气味??此乃西域奇毒“鹤顶红”与中原丹药混合之征,极难察觉,发作迅猛。
张岱怒极反笑:“好一招杀人灭口!他们怕宇文宽熬刑泄密,干脆先下手为强。看来,真正的大鱼,就在眼前了。”
他连夜修书一封,直呈高力士,详述东市所见、曹九所述及宇文宽之死,并附上对陈延寿的怀疑。末尾写道:“阴谋已成形,逆党布满要津,若再迟疑,恐致社稷倾危。望明公速断,容卑职放手一搏,否则徒为他人刀俎之肉耳。”
翌日午时,高府遣人回信,仅八字:“准尔行事,后果自负。”
张岱焚信于炉,召集群属,下达最后指令:
“吉温率三人化装成胡商,随?宾使团同行,盯紧那尊金身弥勒像;丁青留守府中,每日报送陈延寿动向;吕荷一旦能行,立刻入乐队受训;另派两名可信乐工,每日轮值太常寺库房,监视是否有异常乐器出入。”
他自己则开始撰写一份假奏章,题为《请复西域鹰驿疏》,故意泄露给裴景元等人知晓,诱使其误判朝廷即将重启边情侦缉系统,从而逼迫敌方提前行动。
果然,七日后,御史台突然发难,以“妄议军政、扰乱朝纲”为由弹劾张岱。诏书下达,责令其停职待审。
张岱坦然受命,当众交出鱼符,神情平静如常。然入夜之后,他悄然换装,潜入崇仁坊一处隐秘宅院??此处乃他早年购置的秘密据点,仅有极少数亲信知晓。
三日后,?宾国使团抵京。鸿胪寺设宴接风,吕荷已成功混入乐舞队,随队入席演奏。席间,他借更衣之机,偷偷撬开供奉佛像底座,发现内部果然藏有卷轴若干,内容竟是大唐河西节度使布防图与安西四镇兵力配置!
与此同时,吉温在凉州截获一支康国商队,查获藏于骆驼鞍袋中的弩机零件三十余具,以及写有粟特文字的密信一封,译出后赫然写着:“月圆之夜,长安举事,雪狼当啸。”
风暴终于临近。
张岱在密宅中召集最后会议,面对众人凝重眼神,沉声道:“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皇帝将登勤政楼观灯,百官齐聚,万民云集。若敌趁机发难,必以火攻制造混乱,再刺杀重臣,嫁祸外邦,引发朝局动荡。”
“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抢在他们动手之前,把证据送到高力士手上。”
众人领命而去。
当夜,张岱独坐灯下,取出一卷竹简,缓缓展开,乃是祖父遗训:“宁为直臣碎,不作谀宦全。”他凝视良久,轻轻抚摸协律郎印绶,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落庭院,宛如银霜铺地。
而在千里之外的碎叶废寺,那手持弯月玉符的老者缓缓起身,面向东方跪拜。身后骑兵齐拔长刀,雪狼旗迎风招展,马蹄轻踏,如幽灵般没入苍茫夜色。
长安,即将迎来一场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