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松和堂内,李氏手中缓缓捻着一串光润油亮的菩提珠,面容带着久病之人的恹恹蜡黄。
怀钰依着礼数敛衽问安,若非为全谢枕河颜面,人在檐下暂需低头的世理,她断是不会踏进松和堂的。
李氏略抬眼皮,鼻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礼。
郡主身为宗亲,金枝玉叶,自是无需如寻常媳妇那般,唤侯夫人一声婆母!
李氏懒懒抬手,漫不经心地朝怀钰挥了挥,面上透着一股厌烦。
她对谢枕河的嫌恶,连带对他夫人无甚好感。
片刻,锦帘于身后落下,怀钰沿着来时的游廊折返,凉意透过单薄衣衫,丝丝缕缕渗入肌肤。
廊下数株桂树正绽金蕊,幽香暗渡,几只雀儿在廊外枯草地上跳跃,啁啾清碎。
乔蕴蘅正巧前来请安。
四目猝然相接,怀钰步伐一滞。
掌风倏然拂面,一缕青丝轻贴乔蕴蘅骤然红肿的左颊。
耳中嗡嗡作响,乔蕴蘅以手掩面,猛然抬首看向怀钰,眸中满是惊诧。
素来身份贵重之人,最重仪礼规矩,纪怀钰竟对她行掌掴之举,她心下自忖,从未有过开罪纪怀钰之处。
不知何时,谢枕河已至院门处,一身靛青常服,显是方才下朝回府。
他惯常挂于唇畔的清浅笑意消散无踪,唯余满目惊诧,他记忆中,陇安一向温婉沉静,从未失态。
目光转向乔蕴蘅狼狈红肿的面容,见她面色惊骇与屈辱交织,谢枕河眉头不由紧锁。
“乔蕴蘅。”怀钰微微倾身逼近,低声,“你兄长可曾与你提过,我昔日是何样的人?”
乔蕴蘅退后一步,背脊紧紧抵住廊柱,唇瓣轻颤,试图开口,竟是一字难吐,大昭军中,有关纪怀钰种种,兄长自是与她提过,她也偶闻一二。
与表面甚是相反,并非好言相与之人
杀伐果决,令行禁止,是言出必践,从无虚言,更是,从不多费口舌。
“我要春杏此人。”怀钰冷声拂过乔蕴蘅耳畔,“今日之内,交不出来,无你一人,想来,他不会怪我,谢枕河更不会。”言毕,怀钰抽身,径直朝自己院落的方向大步而去。
他指谁,二人心照不宣。
乔蕴蘅浑身发软,几乎倚着廊柱才能勉强站稳,顾不得整理仪容,顾不得请安,跌跌撞跄奔向自己院里。
虽为细作多年周旋风雨之中,可她终究,要些颜面。
她也真信,怀钰怒时,当真会取她性命。
她来此处,不过是盼着陛下能对兄长多些垂怜,厚待家中上下,盼着来日得到自己所愿,可不想搭上自己性命。
院内,细竹后,谢枕河看着乔蕴蘅匆匆隐入月洞门的背影,眸光最终落于怀钰离去那条小径。
身侧侍从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唤道:“世子?”
谢枕河缓缓摇首,唇角牵起苦笑,似在回答侍从,又似喃喃自语:“我与她相识数载,竟未尝窥见她愠怒之颜,原是这般……”
府中诸事,他有心为之,那夜大火之后,杨氏与陇安未得碰面,二人应当不会有何过节,陇安今日愠怒,缘何而起?
乔蕴蘅回到寝居,强抑心中不适,纤指紧紧攥入掌心,唐璃真是胆大,居然毫不惧惮她将旧事掀出。
反复斟酌之后,乔蕴蘅终是移步前往暗牢,纪怀钰毕竟是陛下心尖之人,除却顺着,她也只能顺着,不过一名低贱侍女罢了,给了便是。
左右挟制一个人的法子,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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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乔蕴蘅独坐暗室,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木桌,桌上窑盏早已失了氤氲热气。
她等的人,来的迟了,如此,便是唐璃有意不见。
唐璃身影出现,却是双眸蒙着黑绸,被两彪形壮汉押进来的。
乔蕴蘅缓缓起身,抬手止退下属,亲自为她解去绸带,“唐姑娘不肯赏脸,我唯有出此下策,请你前来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