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那库什是谁?
她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带领着昆戈从一个小小的、依附于铁鞑的部族,成为大陈边境最有力的威胁,一统西北各部,牢牢将权利握在掌心二十余年。
她甚至愿意伪装成哑巴异族孀妇,假心假意陪将军府的幺子沈瓒演整整八年戏,只为了瓦解大陈北郡的边防,一举灭掉将军府。
最后沈瓒在绝望中自尽,除了沈照山,沈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绝对是一个合格的王。
赵昱有时候会想,沈照山真不愧是她的孩子。
再睁开时,赵昱眼底最后一丝犹豫挣扎已被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壮的决然取代。
他后退一步,对着沈照山,对着那颗染血的木钉,对着那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猛地单
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
“属下……听从少主安排!”
沉重的誓言落下,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烛火摇曳和沈照山沉重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墨汁味和一种山雨欲来前的窒息感。
只是沈照山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和父亲母亲住在燕州城城郊一处很小的院落里,父亲拿着一把木剑,教他剑法。
自己因为不想练剑只想吃饭而劈乱了枯枝,父亲也只是蹲在一旁哈哈大笑。
不会说话的母亲沉默地坐在石阶上,给他缝着过冬的衣裳。
那时候他以为,尽管不被祖父祖母喜欢,尽管被邻里的小孩子叫做怪人,他也还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可是其实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骗局。
他和沈瓒,不过是那个女人一生的宏图伟业里,最微不足道的两个错误。
*
北郡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下得又急又猛,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彻底封存。
短短几日,已是一片混沌苍茫,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砸落,堆积的速度快得惊人。
道路被深雪掩埋,车马难行,这混乱的一群人,竟都被这狂暴的风雪困在了殷州城内。
王隽最终还是决定启程。
他带着那份由沈照山最终签押、墨迹仿佛还未干的和议书,步履沉重地走向那辆原本该载着崔韫枝南归的华丽马车。
临行前,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绢帕,边缘似乎用金线绣着极小的牡丹暗纹。
他唤来禾生,声音嘶哑:“禾生姑娘,烦请将此物转交殿下。”
禾生心上一窒,刚接过那方帕子,一道高大的身影便挡在了王隽面前。
沈照山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目光如刀,落在禾生手中的绢帕上。
“王大人走还不忘记留些让人惦念的东西?”
沈照山开口,话里话外是讽刺。
禾生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王隽看着沈照山,立刻补充道:“少主明鉴,此物是皇后娘娘所托,并非臣下私物。臣不敢有丝毫欺瞒。”
他的声音坦荡,眼神直视沈照山,带着文臣最后的傲骨和坦荡。
沈照山原本想拿过那帕子的动作顿住了。他幽蓝的眸子在王隽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伪。王隽的神色疲惫而坦然,并无说谎躲闪之意。
沈照山最终收回了手,那股莫名的酸意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对那位远在长安、尚不知国破家亡、仍在期盼女儿归来的皇后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嗯。”沈照山只淡淡应了一声,不再看那帕子,对禾生道:“拿进去吧。”
禾生本就因前两日擅自叫来王隽而心怀忐忑,此刻见沈照山并未追究,反而显得有些“好说话”,连忙如蒙大赦,紧紧攥着那方帕子,深深一福:“是,奴婢这就送去给殿下!”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朝崔韫枝所在的院落跑去。
沈照山看着禾生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又冷冷瞥了王隽一眼,鼻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