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短的日子的修养,让眼前的人渐渐褪去了平日的疏离与病弱苍白,在这昏黄温暖的烛光下,竟焕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清艳。
他一时竟忘了言语,只是愣愣地看着她,连手中攥着的话本都忘了放下。
崔韫枝似乎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将手中最后一本书稳稳放回书架,然后转过身,走到书案前,轻轻拉开了沈照山惯常坐的那把紫檀木椅,抬眼看他,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几分:“郎君,回来了?坐。”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沈照山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个极其不真实的梦。
嘶,好痛。
心底深处,一只狐狸尾的巴正高高翘起,欢快地摇晃着;但理智的另一端又在疯狂地敲着警钟。
这太反常了。
崔韫枝怎会主动来他的书房,还忽然喝醉了酒一样喊她?
他依言走过去坐下,动作甚至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惊醒了这场美梦。
书案上,一只青瓷盖碗正袅袅冒着热气,一股混合着米香、肉香和珍贵药材的馥郁暖香弥漫开来。
崔韫枝端起那碗粥,用细瓷调羹轻轻搅动了几下,又舀起一点,垂眸在自己唇边试了试温度。那专注而自然的动作,在沈照山眼中,竟比任何名家仕女图都更令人心旌摇曳。
“听闻郎君在外奔波一日,先用些暖身子的吧。”她将温热的粥碗递到沈照山面前,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双望着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落入了漫天星子。
沈照山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反常不反常?
别说是一碗粥,便是此刻崔韫枝递来的是穿肠毒药,他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他有些愣怔地接过碗,入手温热熨帖。碗中粥用上等粳米慢熬,配以切得极细的嫩鸡丝、火腿丁,佐以枸杞、红枣、山药、莲子等物,最后还要点上几滴提味暖身的姜汁和绍兴黄酒。
虽然火候未到,犹显生疏,却实实在在不是厨子做的。
沈照山奔波一天,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此刻被这碗热粥熨帖着,只觉得通
体舒泰,暖意融融。
他其实知道崔韫枝这样做的反常,但他不想问,一勺一勺的粥入喉头,有种上断头台之前偷生的拖延之感。
沈照山在心中自嘲道。
崔韫枝见他喝完,眼中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又拿起碗,从旁边温着的砂锅里为他满满添上一碗。她就这样捧着碗,眼睛依旧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某种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照山被她看得心头发烫,只觉得天地都在这氤氲的粥香和她的注视下旋转起来。
他接过第二碗粥,强自镇定地问:“怎么了?可是有事?”
崔韫枝将空了的调羹轻轻放在托盘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的边角,那模样竟显出几分少见的局促。
她抿了抿唇,才抬眼看着沈照山,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商量的口吻:“不是什么大事儿……有件很小的事儿,想和你说说。”
沈照山端着那碗新添的热粥,一边吹着气,一边点头,示意她尽管说。
书房里温暖静谧,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和窗外融雪的滴答声,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他甚至想,无论她此刻提出什么要求,他大概都会应允。
崔韫枝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绞着衣袖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稳:“那个……能不能……不要送周知意回周家?”
“咳!咳咳咳——!”
这一问,如同平地惊雷。
沈照山猝不及防,一口滚烫的粥呛进了气管,剧烈的呛咳瞬间爆发,震得他手中的碗都差点脱手,碗里温热的粥浪泼溅出来,星星点点洒落在他深色的衣襟上。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崔韫枝。
崔韫枝赶忙上前给他擦拭溅落的粥点子。
“……周知意来找你了?”沈照山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起来,却将质问憋了回去,他没放下那碗粥,只是话里没了方才的欢快。“不会有下次了。”
崔韫枝见他岔开了自己方才的话,也识趣地没有接着追问,而是预备着先换个话题。
她伸手将沈照山最外头那层不小心洒了东西的外衣揭了下来,挂到一旁去,见沈照山不大高兴地敲着桌子,眼珠子一转,上前一步,伸手勾住了沈照山的脖子。
“哎呀,这不是别人有求于我,我还见不着少主的面儿呢。”崔韫枝状似埋怨道。
沈照山微微抬手,顺着崔韫枝的动作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我说今儿怎么自己来找我了,感情还是有求于我,要不是周知意,殿下估摸着还不乐意搭理我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