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
“好,我马上过来。”
飞机落地京北机场时,已是傍晚。冬日的风裹着干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权明拖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抬头望见城市上空稀疏的星子,像被谁不经意撒了一把碎银。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故土的味道??煤炉、烤红薯、还有远处公交车尾气混着雪后泥土的气息。这味道让他眼眶发热。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打车去了圣岚中学附近的老街区。夜色渐浓,街灯一盏盏亮起,映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像一条通往记忆深处的河。他在“樱语茶坊”门口停下,推门进去时,风铃轻响,一如从前。
店员女孩正在擦杯子,看见他进来,微微一笑:“又来了?”
“嗯。”他点头,在那个熟悉的角落坐下,“原味珍珠奶茶,加温不加冰。”
女孩怔了一下:“你还记得她的习惯。”
“现在记得了。”他说,声音很轻,“以后我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如果她曾经喜欢这里,那我也该学会喜欢。”
他掏出随身带着的素描本,翻开一页,是姐姐站在樱花树下的侧影。他用铅笔轻轻补上几笔,让她的发丝随风扬起一点弧度。画完后,他从包里取出一瓶海水标本??北海道海域的,淡蓝中透着微绿,像极了春天初融的湖水。他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台上,低声说:“姐,这是你没看过的海。”
那一晚,他留到打烊才走。临走前,他在桌角那行“弟,春天见”的刻痕旁,用指甲轻轻划下新的一笔:“我回来了。”
第九天清晨,他回到阔别多年的家。
老屋还在城东那片旧居民区,红砖墙斑驳,院角的腊梅却依旧开着,香气清冽。母亲早已搬去南方养老,房子由亲戚代为照看。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一声滞涩的“咔哒”,仿佛打开了尘封十年的时光闸门。
屋内陈设几乎未变。客厅墙上挂着全家福,照片里的姐姐穿着校服,笑得安静;他则站在角落,眉头微蹙,眼神躲闪。那时的他不懂,那份疏离背后,藏着多少她小心翼翼的退让。
他走进姐姐的房间。门推开的一瞬,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像无数细小的星尘。床铺整齐,书桌上还放着一本翻旧的《心理学导论》,页脚卷边,是他当年随手扔下的。抽屉上了锁,但他记得密码??他的生日。
拉开抽屉,里面是一叠信封,和一本日记。
信封上都写着“给弟弟”,日期从2012年延续到2014年1月。而那本日记,封面写着:**《我想活下去的日与夜》**。
他坐在床沿,一页页翻开。
日记开始于高二下学期:
>**2012年9月3日**
>今天弟弟打电话来,说在Z国过得很好。我真高兴。可挂了电话,突然就哭了。原来不是不想他,是怕自己太想他。医生说这是“分离性焦虑”,可我觉得,我只是太怕被遗忘。
>**2013年3月17日**
>数学考了年级前十。我想告诉他,可打了三次电话,都没敢拨通。最后发了条短信:“最近还好吗?”他回:“忙。”两个字,像刀子。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场,然后写作业,写到凌晨。只要成绩好,他就不会嫌弃我吧?
>**2013年10月2日**
>国庆节,一个人在家。妈妈又出差了。我做了红烧肉,加了双倍糖,可没人吃。拍了张照片存在手机里,想发给他,又删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在装可怜?可我真的……好想他回来。
>**2014年1月14日**
>医生建议住院。我不怕治疗,只怕醒来后,世界还是那个没有回应的世界。我写了最后一封信,藏在铁盒里。如果他有一天回来,希望他能知道,我不是不爱这个世界,我只是太想被他爱。
日记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如果我能变成一阵风,吹过他的窗台,他会不会说一句:‘英姐,你来了?’”**
权明合上日记,整个人瘫坐在地,背靠着床架,双手紧紧攥着那本薄薄的册子,指节发白。眼泪无声地流,一滴一滴落在封面上,洇开成深色的圆点。
原来她不是没有挣扎。
原来她不是不想活。
原来她一直在等他回头,哪怕只是一句问候,一个眼神,一次短暂的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