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王小仙取出一本账册,翻开一页,“你在登州三年,私卖军粮四万石,收受辽商贿赂黄金三百两,还派家奴冒充流民,骗取‘新田垦荒补贴’一万缗。这些,我都可既往不咎。”
李崇文脸色微变。
“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是谁告诉你,飞鲨舰藏于庙岛第七坞?又是谁,给了你辽国密使的接头暗号?”
李崇文咬牙不语。
王小仙轻轻叹息:“你父亲战死西夏,你兄长殉国河套,你们李家满门忠烈。我不想让你们的名字,毁于一人之贪。”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幅画??乃是李家祠堂全景,门前两尊石狮,梁上悬着“忠烈世家”匾额。
“这是我派人画的。你若说出幕后主使,我保你全族不受牵连,子孙仍可入仕。否则……”他顿了顿,“明日午时,这幅画就要挂在菜市口,与你的尸身一同示众。”
李崇文浑身剧震,终于崩溃,伏地痛哭:“是……是韩维!他早与辽国太子耶律延禧有书信往来!他说只要助辽削弱我军备,将来辽军南下,许他在河南称王!”
满堂震惊。
王小仙当即命人封锁枢密院,搜查韩府。在其密室之中,查获辽国印玺一枚、伪诏三道、以及一份《中原割据图》,赫然将河北、山东划为“韩氏藩镇”。
赵顼震怒,下旨削韩维官爵,抄没家产,三族流放琼州。其余党羽十余人,或斩或贬,朝野为之肃然。
然风波未平,二月中旬,兰州再传噩耗??张九章病倒,呕血不止。
王小仙星夜兼程,赶赴西北。途中经洛阳,见沿途村庄皆立“劝农碑”,上书节气耕作之法,村童争相背诵。又有乡老组织“水利社”,自发修浚旧渠,引伊水灌田。他下车步行,与农夫同饮粗茶,听他们讲如何用“螺旋汲水器”省力提水,不禁抚掌而笑。
“变法不在朝堂,在此田埂之间。”他对随行幕僚道。
抵兰州时,正值春汛将至。研究院外,太平铃依旧高悬,风起时嗡鸣低沉。张九章卧于病榻,瘦骨嶙峋,见王小仙至,挣扎欲起。
“不必多礼。”王小仙按住他肩,“你我之间,何须虚礼。”
张九章苦笑:“我这一生,造过炮,炸过山,烧过敌营,也埋过兄弟。唯独没想过,最后竟是被自己人害得心力交瘁。”
“我知道。”王小仙握住他的手,“韩维之事,我已处置。你放心休养,火器监不能没有你。”
“我不怕死。”张九章望着窗外黄沙,“我只怕死后,有人把我们用命换来的技术,变成压榨百姓的刀。”
“不会的。”王小仙坚定道,“我已经下令,今后所有新式农具、水利器械,一律由州县免费发放,不得向民间收费。凡私抬物价、囤积居奇者,以通敌论处。”
张九章眼中泛起微光:“那……党项的学堂呢?”
“已在兴庆府旧址动工,第一批三十名教师,是你推荐的那些青年匠人。他们带着《算经》《农政全书》回去,不是去做官,而是去教孩子认字、量地、筑坝。”
老人终于露出笑容,如释重负。
三日后,他安详离世。
临终前,只留一句话:“告诉陛下,我不是忠臣,我是百姓的儿子。”
王小仙亲自主持葬礼,将其灵位供于研究院正堂,与三百二十七名殉职工匠并列。太平铃第三次响起,声穿戈壁,远达玉门。
归途之中,他写下《追赠张九章太傅谥议》,其中写道:“昔有愚公移山,今有九章铸器。彼以锄锹叩石,此以心智燃火。一人之力有限,然其志可动天地。故赐谥‘文毅’,非仅为功,更为风骨。”
四月初八,佛诞日。
汴京大相国寺举行祈福法会,百官云集。赵顼亲临,宣读王小仙所拟《天下匠籍令》:自此,凡从事工、农、医、匠者,皆入官籍,享免税徭役之优,子女可考科举,不限出身。又设“技科”于贡院,专录精通水利、火器、冶金之才,与进士同列。
百姓闻之,欢呼动地。
当夜,王小仙独坐院中,赏月品茶。忽闻墙外有歌声传来,稚嫩而清亮:
“犁破春泥暖,车转清渠长。
官家发新册,家家有粮仓。
不做饿殍命,愿为造物郎。
薪火传不尽,人间始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