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仙低头,手指微微颤抖。
他知道江宁公说得没错。那个孩子,从来就不属于西夏,也不属于她。他是政治的产物,是博弈的筹码,是未来某一天可能撬动整个东亚格局的一颗棋子。
“我可以答应。”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有一个请求??允许我在他离开前,亲自教导他三年。教他识字,教他骑射,教他懂得自己是谁的孩子,又是谁的子民。”
江宁公久久注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
“可以。”他说,“但你要记住,你教他的每一句话,写的每一个字,都会有人记录呈报于我案前。若有半点煽动叛逆、挑拨邦交之意,不仅孩子立即接走,你本人也将被视为敌国奸细处理。”
王小仙点头。
她不怕威胁,也不怕监视。她只怕自己的儿子,长大后不知道母亲曾为他流过的泪,也不知道这片土地曾如何挣扎求生。
***
消息传回宫中,梁太后独自坐在镜前卸妆。铜镜模糊,映不出她的容颜,只有一双疲惫的眼睛,在烛火下闪烁如灰烬余光。
侍女轻声问:“娘娘,真的要答应吗?”
“不答应又能如何?”她摘下发钗,一头青丝垂落,“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江宁公看透了一切??他知道我们不敢反,也不愿亡;他知道我们会为了活命放弃一切原则;他知道我们会乖乖听话,因为我们比谁都怕死。”
她苦笑:“可笑的是,我还曾以为自己掌控局势。其实从嵬名氏投降那一刻起,我们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连骨气都赔进了黄沙里。”
“可那个孩子……”
“孩子?”梁太后闭上眼,“他已经不属于我了。他是宋人的皇子,注定要回到他们的世界去。也许将来某一天,他会站在汴京的城楼上,俯视这座他曾生活过的城市,然后淡淡地说一句:‘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就像看一座无关紧要的废墟。”
侍女无言。
夜风吹开窗棂,带来远处作坊的锤打声、羊群的咩叫、孩童的哭闹。这座城还在运转,但这运转本身,已不再是属于西夏的节奏。
***
数日后,江宁公启程返宋。
临行前,他在灵州渡口停下,望着滚滚黄河水东去,久久不语。
随行幕僚低声问:“大人真信他们会守约?”
“不信。”江宁公淡淡道,“但他们现在需要我们,比我们还需要他们。这就够了。”
“可十年后呢?孩子若真成了储君,西夏会不会借此要挟朝廷?甚至逼迫官家立其为嗣?”
江宁公摇头:“不会。因为我会在那之前,把这条路彻底堵死。”
幕僚愕然:“大人是说……”
“我要推动‘宗室择贤法’。”江宁公望向东方,“今后皇子夭折者,不再强行追立幼子,而是从宗室近支中择年长贤能者继位。如此,即便赵顼无后,也无需依赖外邦血脉。而那个孩子,纵然血统纯正,终究只是‘异域所出’,难服众望。”
“可若官家执意立之呢?”
江宁公沉默片刻,缓缓道:“那就只能让他明白??有些牺牲,是为了更大的安定。帝王之家,本就没有纯粹的亲情。”
他说完,翻身上马,不再回头。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极为冷酷的事:一边给予西夏一线生机,一边悄然剪除其未来所有翻盘的可能。他不是仁君,也不是暴臣,他是一个变法者??为了国家的长远稳定,可以牺牲当下的一切柔软。
包括一个无辜孩子的命运。
***
而在兴庆府深处,王小仙正抱着孩子坐在庭院中。
春寒料峭,她用羊毛毯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孩子睁着乌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母亲的脸,忽然咧嘴一笑,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她心头一软,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娘知道你听不懂。”她whisper,“但娘想告诉你??你不是工具,不是筹码,你是我的儿子。哪怕全世界都想把你拿去交换利益,我也永远不会承认你只是一个政治符号。”
她抬头看向星空,那里银河横亘,宛如一条通往未知的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