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震动。有御史痛哭上疏:“国之利器,不在甲兵,而在信义。今将士浴血,上官饱私囊;百姓纳粮,朝廷喂蛀虫。此非一日之患,乃百年积弊!幸赖李公执炬照暗,否则江山早倾于无声处!”
与此同时,《明政公报》推出特别专栏《边海泣血录》,逐日报道各地卫所整改情况。某日头条刊登一幅画:一位老母亲跪在海边,手中捧着儿子染血的腰牌,背景是破败的?望台和搁浅的烂船。配文写道:“她等了一年,只等到一块木牌。而那些拿军饷喝酒的女人、买地的将军,还在府中听曲。”
舆论沸腾。民间自发募捐,短短半月筹得白银二十万两,要求全部用于建造新式战船。建文帝下令成立“海防义捐监督局”,由十名平民代表与户部共管资金使用,每一笔支出皆公示于榜。
李可得知后,独自坐在书房,翻看当年自己初任监察御史时写下的笔记。一页上写着:“官不怕狠,只怕懒;政不怕慢,只怕瞒。”他轻轻摩挲纸面,忽觉胸口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喷在纸上。
周怀礼闻声冲入,惊呼:“老师!”
李可摆手止住他,擦去嘴角血迹,淡淡道:“没事。老了,心火旺。”
当晚,建文帝亲临探视,见他卧床咳喘不止,眼中含泪:“先生为朕操劳至此,朕……愧为人君。”
李可勉强一笑:“陛下不必自责。我能倒下,是因为有人接得住。若是十年前,我不敢病,也不敢死。但现在不一样了??制度活着,比人活着更重要。”
建文帝握着他枯瘦的手,哽咽难语。
三日后,李可强撑病体,召集全国巡按御史代表于应天府议事厅召开“年终述廉大会”。来自十三省的一百零八名御史齐聚一堂,人人身穿素袍,胸前佩“明镜”铜牌,象征监察之责。
会上,每位御史当众汇报一年履职情况:查处贪官多少、追回国帑若干、百姓满意度如何。数据公开,质疑可当场提出。一名江西御史被指出曾包庇妹夫侵占民田,立即自请免职,当场摘下铜牌。
李可坐在主席台上,听着一个个名字、一笔笔数字,仿佛听见大地脉搏跳动。会议结束时,他拄杖起身,声音虚弱却坚定:
“你们不是皇权的鹰犬,也不是我个人的爪牙。你们是百姓的眼睛。如果有一天,你们开始害怕说出真相,那就请脱下这身衣服,回家种田去。宁做良民,莫做昏吏。”
全场肃立,齐声应诺。
会后第七天,李可病情恶化,昏迷两日方醒。醒来第一句话是:“今年冬粮入库进度如何?”
周怀礼红着眼眶答:“已完成九成七,误差率低于千分之三。各州县皆有百姓监督验粮,无一舞弊。”
李可点点头,闭目良久,忽然问:“牛三娃……后来还有信吗?”
“有。”周怀礼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他说村里修好了学堂,孩子们都能上学。他还画了一幅图??您站在讲台上,身后写着四个大字:‘好人赢了’。”
李可接过信,手指颤抖。他想笑,却流出泪来。
腊月三十,除夕夜。京城万家灯火,爆竹声声。李可执意起身,换上一身干净布衣,携周怀礼步行至安民坊。孩子们早已等候多时,围着他蹦跳嬉闹。一个小女孩递来一碗饺子,认真地说:“李爷爷,这是我家特意给您包的,馅里放了鸡蛋,叫‘团圆福’。”
他接过,一口咬下,热汤滚烫,暖到心底。
午夜钟响,烟花升空,照亮整座城池。李可仰头望着,轻声道:“我这辈子,最怕的不是得罪人,而是死后没人记得这些事该怎么做。但现在我知道了,只要还有人愿意站出来念一遍规则,这个世界就不会彻底黑下去。”
正月初一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李可伏案写下新年第一条批语,贴于政务公开榜侧:
“民不求贵,但求公;官不惧骂,唯惧瞒。新年伊始,愿天下为官者,夜夜能安眠,只因未曾亏欠苍生。”
不久之后,南方传来消息:福建一名县令因谎报治水成效,被本地观政团揭发,百姓联名罢免。朝廷尚未下诏,该县已自行停职待查。舆论称奇,谓之“民驱官”。
李可听罢,只是微笑,不再言语。
他知道,有些变化,已经不可逆转。
春天来了。柳芽初绽,河水解冻。应天府外,新一批年轻学子奔赴各地任职。临行前,他们集体来到李可门前叩首,齐声道:“愿效先生志,不当狗官,要做人官!”
李可扶杖而出,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脸庞,终于露出了久违的、释然的笑容。
风拂过榜文,哗啦作响。那声音,像是无数人在低声诵读同一个信念??
清者自清,浊者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