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幽深,无论春末的梨花亦或初夏的海棠,飘落下来都像雪。
陶天然想起之前的深冬,那日并没有下雪,阳光刺目得恍然不真实,她站在殡仪馆外的树下,脚边的灌木丛里堆砌着尚未化完的积雪。
她眯眼望着不远处的殡仪馆。
黑白灰的调子,低低传来人群的交谈声和压抑的恸哭声。唯独门前摆的一幅画是彩色的,那是程巷的画,画她自己的背影,有些搞笑的张开双臂往前跑着。
用程巷自己的话说,像要去抓一只不存在的鸡。可那样的姿态,也像要去拥抱一阵风。
旁边是程巷写的一行字,字体有一点点卡通。程巷写:「我想尽情的拥抱这世界」。
她是陶天然见过对这世界最好奇的女孩子,总是懵懂的睁圆了眼。
她画这幅画写这行字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她年轻的生命会在25岁那年戛然而止,这幅画被最多人看到的场合,是在她自己的葬礼。
陶天然开车离去。
回到家,没有开灯,也没有洗澡,凭自己的记忆循台阶上楼,倒在宽大的床上,扬起一只手臂来挡在自己的眼前。
她都不确定,今天撞向程巷的卡车只是一个意外,还是某种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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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天然周一走进公司,发现易渝带着一众员工在会议室忙碌。
她走过去看了眼。
易渝勾着腰在吹一只气球:“腰扭了也不影响我的肺活量,哈,厉害吧?”
“大老板,你最近怎么总扭腰啊?在做什么运动吗?”
“哈哈。”易渝将自己手里的气球挽个结:“哈哈哈。”
助理注意到陶天然:“陶老师。”
易渝跟着回眸:“美人儿你来啦。今天是Shianne的生日,看看我们准备得怎么样?”
易渝很闲。因为她很闲,所以公司里每名员工的生日会都办得很盛大,除了陶天然——因为陶天然严词拒绝了。
此时会议室大半的面积铺满了气球,另有一众人形立牌,是把当下的影视热门桥段主角脸换成余予笙的脸。
易渝勾着腰摸过遥控器:“来来来,陶老师,看看我们给Shianne剪的视频。”
陶天然倚在会议室门口。
今年是余予笙入职昆浦的三周年,所以视频剪得格外用心。收集了余予笙朋友圈以及平日发给同事们的照片,剪了支余予笙从小长大的“伪纪录片”。
三岁的余予笙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十一岁的余予笙在上马术课。十五岁的余予笙穿着私立中学的校服,一张面孔已有早开的妩意。
十八岁的余予笙即将高考,趴在铺满试卷的桌面举着手机自拍,眉目懒倦含笑。
或许没有其他任何人注意到,照片一角拍到握着支红笔的一只手。
陶天然却知道,那是乔之霁。
陶天然之前从未洞察暗恋之人的心绪。是在程巷去世半年以后,一日午后,她在家中书架翻找一本参考书。
《中国古代神话研究》,刚从书架上抽出翻??x?两页,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陶天然勾腰捡起。
她这里的书程巷爱看的不多,大约这本书程巷尚觉有趣,偶尔来她家浇花时翻一翻,拿了张照片当书签。
那是高中时的一张照片。
快高考了,程巷捏着瓶阿萨姆奶茶在笑,照片应该是秦子荞随手拍的,教室里还有其他男生在追追打打。照片一角,带到正俯在课桌补眠的陶天然——
的雪白肘弯。
那时程巷的世界里没有陶天然。她只是很小心的捡拾起陶天然的碎片,在自己的天空里贴一块,草地里贴一块,于是她的世界里,处处都是陶天然。
易渝勾着腰过来问陶天然:“怎么样感人吧?Shianne从小长这么一张混血脸真绝了嘿!”
陶天然并未留意到余予笙过分妩丽的猫颜。
她只是在想:很鲜活。
在她如止水的心被程巷撬开后,她开始能够捕捉这种鲜活。深夜胡同里突然奔跑起来的程巷很鲜活,十八岁趴在一堆卷子上、额角长一颗小小的痘的余予笙也很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