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雪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并不回头,只淡淡道:“老爷不写也无妨。我会修书一封给我父兄,说明情由。我想,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在冯家受尽委屈而无动于衷。”
冯砚舟顿时语塞。他当年求娶白亦雪除了爱慕她,自然也是因为她家室不错。
白家虽非官身,却也是排的上号的巨贾。白亦雪的祖父创下船行,父亲承继家业,更将生意扩至盐引、茶马,虽低调不显,但也是家底殷实。
她舅父的堂亲,是现任江宁织造局督办跟前的红人,掌着苏杭一带的官营织坊采买事宜。虽非台面上的官身,却是实实在在握着脉门的差事。
白亦雪看他如此,了然的勾了勾唇。
当年沈云襄和离出走,她自诩与冯砚舟两情相悦,他年纪轻轻已是知府官身,正室之位空悬,这才点头应下了这门婚事,嫁入冯家。
原以为觅得良人,冯砚舟也是清俊人物,更兼年纪轻轻便已是一府之尊,言语温存时,也曾海誓山盟,道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她一颗心便似那初春的冰雪,渐渐消融在这看似锦绣的姻缘里。
谁知婆母防她如防贼,从未真心交托中馈,却纵容下人掏空家底;小姑视她如仇寇,动辄以外人相讥,挥霍无度反觉理所应当;小叔赌债缠身,累及家声官誉,次次轻轻放过。
白亦雪转身,开始冷静地收拾自己的几件简单衣物和书籍。
冯砚舟见白亦雪心意决绝,收拾箱笼竟真欲离去,心下又惊又怒,又兼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虚怯。
欲待再以软语挽留,又拉不下颜面;欲要拿出官威来呵斥,又忌惮她母家的势力。一时竟僵在原地,眼睁睁看她将几件素日常穿的衣裳并几册账本、诗稿收入匣中,竟是冷淡至极,浑不似夫妻情分。
冯砚舟只觉一股浊气堵在胸臆,咽不下吐不出,半晌,冷笑道:“好,好!你既要走,我也不强留。只望你莫要后悔!”说罢,竟一甩袖子,转身大步出了房门,径直往西院姨娘房中去了。
次日,冯砚舟犹自指望白亦雪气消,不料晌午刚过,门上报说白家舅爷并两位体面管家来了,直入厅堂,竟不是来说和,而是径直递上了一封和离文书,要求冯砚舟画押。
那文书上条分缕析,将白亦雪的嫁妆单子列得明明白白,要求悉数取回,竟是一丝情面也不留。
冯砚舟见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强撑着官体道:“此乃我冯家家事,何劳舅兄如此兴师动众?亦雪不过一时意气……”
那白家舅爷却是个精明干练的,不卑不亢回道:“冯大人言重了。舍妹昨夜修书家中,言明在府上处境,家中长辈甚是挂心。既夫妻情分已尽,强留反生怨怼,不若依礼和离,彼此存些体面。嫁妆之事,皆按旧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语虽客气,意思却极坚决,身后跟着的管家也个个眼神锐利,显是有备而来。
冯砚舟知此事已无可挽回,又恐闹大了于官声有碍,只得铁青着脸,在那和离书上捺了手印。
眼睁睁看着白家人将白亦雪的箱笼一一抬出,其中竟有几件他书房里颇为珍爱的古玩,原是白氏平日所用,此刻也被当作嫁妆一并带走,心下更是割肉般疼痛。
不过半日功夫,白亦雪便登车而去。
冯府经此一变,不仅失了掌家的主妇,更失了嫁妆支撑,顿时显得捉襟见肘起来。
冯老太太又气又悔,只好重新接过那乱麻似的家事,整日里唉声叹气。冯砚舟更是诸事不顺,衙门里同僚看他的眼光也似多了几分讥诮。
偏生那祸不单行。不过三五日功夫,这日冯砚舟正在衙门处理公务,忽见家里老仆连滚爬爬跑来,面无人色,哭喊道:“老爷!不好了!二爷……二爷他出人命了!”
原来那冯砚川自上次赌债之事后,被冯砚舟拘在家中几日,早已闷得发慌。今日觑个空子,又溜出去与几个纨绔子弟吃酒。几杯黄汤下肚,便与人争抢一个唱曲的歌姬,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他酒劲上来,力气没个轻重,竟将对方一个书生推搡倒地,那书生后脑恰撞在台阶棱角上,当场便血流如注,气绝身亡!
如今苦主家已扭了冯砚川告到了按察使司衙门,尸首就停在堂外,哭声震天。那苦主虽非显宦,却也是几代书香,族中亦有几个秀才,此刻群情激愤,定要凶手偿命。
冯砚舟听得眼前一黑,几乎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