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浓浓收回目光,落下纱帘,重新端坐。她轻轻呼了下,就这样慢慢地行,乘着这安稳舒适的车驾,便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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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隼乃朝廷专司驯养的信使猛禽,其速胜于信鸽。然则驯养艰难,自武盛帝时起,数十载繁衍更迭,至今堪用者仍不足二十之数。
此等信隼素日断不可轻动,每只皆载明谱系来历。普天之下,除圣驾亲用,军情急报外,唯得圣心的覃太尉蒙赐一对,可见恩宠之隆。
信隼乃猛禽之属,较之寻常飞鸟体形硕大,羽翼舒展时足有丈余,啼鸣之声直穿云霄。卢亭文身着绯色官服,头戴乌纱,刚将公务分派妥当,正欲踏出游廊,
忽见天际一道黑影盘旋而下,但见那猛禽双翼如刀,在檐角上方划出凌厉弧线,竟是只奉命而来的信隼。
他凝神望向信隼飞去的方位,眉头微蹙,正自沉吟。忽又闻破空之声骤起,竟见第二只信隼穿云而至,铁翼掠处带起凛冽风声,分明是朝着知州府衙疾坠而来!
卢亭文面色骤变,未及唤人便已撩袍疾步踏入庭院。他厉声喝令近旁洒扫仆役:“速褪外衫!”
待粗布衣裳方缠定右臂,那信隼已如玄铁箭矢般俯冲直下,利爪扣臂的刹那,卢亭文只觉千钧压顶,踉跄退后半步方稳住身形。
举臂细观,但见猛禽右足第二趾紧扣一枚黑金圆环,其上阴刻的“尧”字锋芒毕露,正是覃太尉亲手镌刻。
卢亭文神色陡沉,取下隼爪上密函,飞快展开,目光掠过纸笺的刹那,眼中凝重之色尚未褪去,愕然已然浮现,
须臾,他闭上眼长出口气,再睁开时,那张素来持重的面容,竟露出几分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他本以为,该是何等样的大事,方才让他再次动用信隼,却不想,竟是为个女子,
若当真如此挂怀,当初何不携她同行?以他的能为,纵是急着返京复命,沿途照料一名女子也不过举手之劳。说到底,终究是关切有余而用心不足,方才不愿多费这番周章。
更何况那日他已在众人面前暗授机宜,更私下嘱咐过要好生照拂。别院里那些个伶俐的下人也都时刻看顾着,若真有人胆敢阳奉阴违,虎须拔毛,消息早该传了过来。
他微微摇头,暗忖他是关心则乱,面上却不显分毫。整肃神色后,沉声令侍立一旁的仆役唤来管家,
待人匆匆赶到,便吩咐道:“着你即刻携吴嬷嬷前往乌兰胡同兰姑娘宅上,务要亲眼确认姑娘是否安好。事无巨细,一一查问明白,速去速回。”
“是,大人!”
半个时辰后,管家尚未回还,卢亭文便先接到小吏呈上的路引批册,目光触及那女子名讳下的记录时,心中便是一惊,定睛再看,竟已是七日前所批注,他面色骤然一沉。
待看清去向,猛地合上册子掷与随从,当即扬声喝道:“速点四名护院,快马加鞭赶往浔阳城,务必将人寻到,护卫周全!”
又招来心腹沉声下令:“即刻查察十日前城中哪家府上有人朝乌兰胡同附近走动,又有哪家这几日面上常带喜色,缘由为何。再去查七日前出城的马车出自何人府上,哪家车行!”
“左右邻居,城外二十里的清风庵,但凡与兰姑娘有交集的,全都要仔细问询!”
将人分派出去,卢亭文便眉峰深锁,步履沉稳地在堂中来回踱步,目光几度扫过案头那封密函,终是摇摇头,待寻得确切消息,再作回禀不迟。
不怪他慎重,实是事有蹊跷,按令公信中所述,兰姑娘平日书信往来甚是频繁,断无突然离府探亲之理。即便真有不得不行的急务,又岂会整整七日音讯全无?
种种蹊跷之处,难免令人心生不祥之兆。
细究起来,此事倒是他一番好意反酿差错。当初应令公所托,对那位兰姑娘多有关照,怎料底下胥吏竟会错了意,将这照拂曲解为行方便之门,连路引批文都草草放行。
所幸他先前特意叮嘱过,衙中胥吏对那位兰姑娘记得真切。路引确是她亲自办理,当时神色如常,并无半点勉强之态。
如今只盼,这一切不过是他多虑罢了
此刻无论是他,还是远在龙朔的覃景尧,都不免往最坏处揣度。毕竟无人能想得到,一个闺阁女子竟敢远行千里寻情郎?
这般举动,出人意表之余,实在惊世骇俗,亦为人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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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再度被叩响时,刘婶儿方从驿站寄信归来,正待安抚临盆在即的儿媳。透过门缝窥见其中一人一身粗绸,虽非凶神恶煞之相,眉宇间却自带三分威压。
她心头蓦地一紧,这些日那些日日造访的婢子,可不也是这般做派?
她拉开院门,笑得拘谨问:“不知贵人敲门,可有何事?”
门外立着几位不速之客,俱是面容冷峻,当先一鬓角斑白的婆子堆起三分笑,褶子间却透出审视:“叨扰了,敢问这位嫂子,不知可晓得隔壁主人去向?临行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身后一管家模样的人目光如电扫过她身后院落,又补了句:“那几日,可有什么生面孔在附近走动?”
刘婶毕竟是寻常妇人,心中稍有想法脸上便带出几分,所幸她本也不必扯谎,只将先前应付那些婢子等人的话,又照实说了一遍:“说是往浔阳城探亲去了,托我平日照看院子,临行前清清静静的,也没见什么生人来往。”
言罢,她壮着胆子抬眼,试探着问道:“不知诸位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话音未落,又慌忙补了句:“老婆子没别的意思,若是有要紧物件需转交的,定当帮忙仔细收着。”
二人对视一眼,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作伪,便不再多问。那婆子略一颔首,一行人转身便向邻家院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