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肉光滑细嫩,毫无瑕疵,可见事后悉心照料,未曾懈怠。”
二位姑姑言谈间欣慰满溢,兰浓浓听在耳中,如同心遭火炙,却恐她们察觉异样,只得假作羞赧弯眸一笑,随即挽住二人手臂抢先开口,截断话头,
“自我离去后,姑姑们一切可好?此番来京正值酷暑,一路必定辛苦,途中可还顺利?这几日歇得如何?”
“说来姑姑们要来,怎不先寄信与我?倒累得你们奔波至此,我却未能亲迎,实在不该。”
他将姑姑们诓来京城,理由无外乎还是所谓定亲一事,但她天真愚钝,姑姑们却阅历深厚,见多识广,怎会不经与她核实便轻易前来,更对他如此推崇?
事虽至此,但兰浓浓却仍要弄清楚,他到底使了何种手段。
云安出家前曾育有一子,不幸夭折,后因无子被休,受尽磋磨。无处容身之际,机缘巧合入庵中。云明与其情形相类,只未曾孕育。
此刻二人被她端茶递水,嘘寒问暖,依偎身侧,只觉心中暖融,如枯木逢春。
“浓浓不必挂怀,我等一切皆安。月前接你与姚公子来信,知时不待人,当日便与云明收拾行装启程。幸得姚公子遣家中护卫仆从随行,车马稳当,车内亦置冰盆沿途添换,一路平安顺遂,并未受累。”
云明从旁颔首接言:“出发前庵主曾说会去信予你,想来是因夏日路远,信使迟滞。如今看来,浓浓未收到信,反倒阴差阳错成了好事,若不然岂非累你病中奔波?姚公子已亲至说明原委,一应起居安排皆极周全,浓浓安心便是。”
兰浓浓几乎将腿侧掐出血来,才没变了脸色。
她月前确曾寄信,甚而几乎隔两日便有一封寄往庵中。然信中从未提及定亲之事,更遑论与他联名致函!她虽与他日日相见,可什么下人,护卫,安排,上门拜访,
诸般种种,她竟全然不知!
不仅如此,姑姑们对“她”的信件毫无疑色,足见信中字迹已臻至以假乱真之境!至于清风姑姑的来信,什么夏日路远,恐怕早已被他半途截获了!
怒火层层堆叠,兰浓浓忍得头痛欲裂,却连呼吸都不敢错乱。她以手掩鼻,借颔首之机深吸口气,却未放下手,开口时声音紧绷微颤,含糊溢出,反倒不显异样。
“姑姑们一路平安便好,”
“对了,我近来正收集姚景的字迹练笔,那封信,二位姑姑可还带在身上?”
她低眉垂目,素手半遮容颜,玉面绯红,长睫频颤不止。言语含混支吾,俨然一副羞不可抑的模样。
云安云明相视一笑,不由想起方才大门外二人亲密相拥之景。虽男女有别,然一则即将定亲,二则若论体统,自浓浓不惜千里奔赴寻他之时,便已不拘俗礼了。
且方才门外并无外人,男女之事,本就与外人无关。观那位姚公子事事周全,全心相待,只要她二人情深意笃,浓浓心喜,便足矣。
那信二人确实带着,浓浓便罢了,姚公子终究是外人。虽信中乃商议正事,亦不便留于庵中,自然要交还浓浓保管。
不止书信,那日姚公子遣人送来的所有礼单契书,二人也一并带了来。
云安取来上首檀木高桌上那只臂长木箱,开启后笑望她道:“本就是要带来予你的。除书信外,还有当日姚公子遣府中下人送来的礼书。姚公子有心,房契地契皆落了你的名。昨日我与云明已至官府核验,确凿无误。”
“姚公子虽称此为嫁妆,是他的心意,我们亦须郑重以待。我与你几位姑姑虽非富贵人家,但为浓浓备一份嫁妆却也不难。这两年来,你送至观中的银钱都单独留存,届时你可一并作为体己,随身备用。”
“姚公子虽家世显赫,然浓浓亦出身清白,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更兼自力更生,聪颖果敢,如你这般的女子,亦极是难得。故万万不可自轻自卑,勿为外物,外人,流言所扰。门第固然重要,然德行更为珍贵。既你二人情投意合,便当永守初心,以诚相待。”
浓浓不在意世人目光,她们却不得不为她周全思量。此番定亲尚可参与,待到大婚之时,她们这些方外之人便不宜出席了。
因而即便婚期未定,云安二人仍忍不住细细嘱咐。
兰浓浓未看箱中那价值不菲的礼单,只低头凝视手中信笺。字迹与她如出一辙,内容却全然陌生。信上从行文风格,具体内容到笔迹细节,甚至末笔那习惯性的顿挫,都毫无破绽。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定亲”之事,恳请姑姑们以长辈身份赴京!
呼吸骤然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握着信纸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脑中充斥着一再被欺瞒的暴怒,如火山轰鸣喷发,急骤灼烈。二位姑姑在耳畔的话语,只觉遥如天际,未听清只言片语,
怒火叫嚣着催她去找他,将这封伪造的信狠狠摔在他脸上,朝他宣泄积压的愤懑与屈辱!
胸膛间翻涌的压抑令她恨极这迫不得已的处境,连喜怒哀乐皆不得自由,这该是何等的屈辱!
“姑姑说得是。”
她强抑心绪,转而絮絮问道,“说来,我寄回去的东西姑姑们可收到了?可还合用?喜不喜欢?每到夏日姑姑们总要清减,今年是不是又瘦了?夏日香客稀少,庵中银钱可还够用?我这儿还有许多盈余,过几日姑姑们回去时一并带上,万莫委屈了自己”
兰浓浓倏然切身悟得,人皆于挫折间成长,在痛楚中成熟。
或循自然而生,或受外力所推,或为境遇所迫。
譬如此刻,纵内心煎熬,痛不可当,抬头时竟可以面不改色,言谈如常。
而此番成长,她仅用了短短数日。
这一日,兰浓浓似汲取力量般,哪怕言谈间难免提及那人,仍要腻在二位姑姑身边促膝长谈。她不愿散播压抑心绪,便如往日般,只择轻松欢愉的话题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