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那依旧泛着青紫、被他反复厮磨吮吻的唇,与吞纳入腹的冰冷气息,仍在无声诉说她曾遭受了何等苦楚。
一双手早已红肿皲裂,指腹掌心伤痕交错,触目惊心,哪还有半分往日玉指纤纤的模样。
她已被冻得全然失了知觉,纵是清洗涂药如受酷刑,竟也未颤动分毫。
反倒是覃景尧,每为她涂抹一处伤口,指尖便痉挛般颤抖不止。待将那双手小心翼翼裹药包妥,轻轻将其拢入怀中暖着。
自得知她宁冒死也要离开他而积压的怒意,至此刻,尽数化作蚀骨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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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侵体已深,非药石所能速愈,唯有慢慢精心调养。她此番冻伤极重,根基已损,日后务须万般呵护,小心将息。
先前急于寻她,覃景尧只匆匆一瞥。直至此刻,方真正看清她这些时日的食宿之境。
屋内狭小逼仄,无门无窗,连床榻也只是以旧门板勉强拼成。尽管四处归整得洁净齐整,却掩不住满室简陋寒酸。吃食更是粗糙,唯有些陈米糙粮,山间根茎野菜。
她离去时为免他生疑,什物皆不敢携。为避他追踪,势必亦不敢与人往来。覃景尧自断定她乃是脱身之日起,便知她处境定必艰难。
他清楚她身家几何,亦从所留银票推得她随身银钱之数。她既为脱身,必做足准备,纵水中有所损毁,亦当有余银傍身,只是绝不会多。
却未曾想,她竟落至如此困顿潦倒。所居之处,竟是昔日停放尸骸之地!
此等污秽之地,覃景尧一刻也不愿容她多留!
她此刻体温虽略有回升,然极寒之后必现极热,那方是真正的凶险之时。
覃景尧不再迟疑,为她仔细穿好衣裳鞋袜,外罩厚厚棉披,连一丝发梢也不曾外露,旋即抱紧她大步踏出门外。
马车正停于门外,仅两三步之遥。沿途皆有府卫高擎披布垂遮于地,直至登车,未容一丝冷风侵入。
兰浓浓被急流冲卷,又经半日一夜慌不择路地奔逃,实则仅离京城七十里远。马车一路疾驰,中途换马不息,悬有尚书令府令牌的车辆入城免检,竟仅四个时辰,当晚亥时便已抵达。
有府卫先行回城通传,莫畴得信后早已在府中备候。汤泉,暖炉,温衾,连同诸般驱寒防风之物皆已奉命备齐。
马车如去时一般,直抵寝院门前。覃景尧将她严实裹于棉披之中,大步穿过重重帷障,直至内室方解下披风,将人轻置暖榻之上。
“莫畴速进来!”
她此番病势凶险,覃景尧暂顾不得男女大防,径直唤他近前望闻诊切。
莫畴闻令疾步入内,只一眼便断出症结所在。幸而他曾向大人请命赴边塞军中行医,诊治最多的正是此类冻伤之症。
只心下不免惊疑,这位姑娘为何竟在京城这般富庶之地,罹患如此严重的冻症?
幸而探其脉象,知已有人先行施救缓了急症。府中药材齐全且皆属上品,莫畴当即开方,命人速去抓药煎制。
后退至屏风外,侧身向那坐于榻沿,将人环抱的男子禀道:“禀大人,姑娘寒气已深侵骨血,此时若用猛药虽可见效迅疾,实则虚不受补,恐反损根基。”
“小人观其脉象,似已得应急救治,恰令生机复燃。为姑娘寿元根骨计,眼下当以温药缓补,每日浸浴药汤,佐以针灸药膳,忌生冷,避风寒。如此调治,四月后可固本培元,再行后续调理。”
此时正值寒冬,若要丝毫不受风冷侵袭,除非终日闭门不出。
眼下浓浓未醒,自然一切由他主张。然若她转醒,势必要与他闹上一场。莫说她肯不肯听话,便是他自己,也绝不忍将她困于屋内,数月不见天日。
须臾,覃景尧目光沉邃,微微颔首。既已回到他身边,他便能予她一方不受风冷侵袭,却可见天光云影的暖春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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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三十二年,十二月十七,
自问世起便被达官显贵贬为,无彩无奇,平庸无状的瑕疵废品——无色琉璃板,用软草包裹着竟一车又一车,源源不断运入眠鹤胡同尚书令新府。
倒非世人胆敢窥探,实是因这无色琉璃前阵子刚在京中惹出好大一场笑话。
琉璃本自海外传入,初至晟朝便以其绚烂色彩而受瞩目,置于阳光下,能折射出较诸珍宝更为梦幻迷离的光华,加之物稀价昂,一时备受追捧。
本着技不可输于人之念,朝廷当即遣工部匠人前往研习。其间一番推拒周折自不必细表,总之,这琉璃烧制之术终是落地晟朝。
除皇亲贵胄特供之品外,余者皆由户部琉璃榷署发售,许百姓购习。然索价高昂,规条繁复,故购者多为富商豪族。
后经能工巧匠举一反三,这本是观赏把玩之物,渐也被制成实用之器。然其造价高昂,非精品不出,故仅是一组琉璃彩窗,一面琉璃明镜,或是一套琉璃首饰,若哪家府邸购得,必引得旁人艳羡不已。
然生意场之利害,犹如赌博。有人赚得盆满钵满,亦有人赔得血本无归。
京城一药商赵家次子赵长平,便是购了琉璃方子却压货满仓,赔得血本无归者之一。
赵家祖籍山西,世代经营药材生意,族中握有一道药材运路。自上代家主起落户京城,置下祖宅,经营两家“济仁堂”大药铺,不仅售卖药材,亦设坐堂大夫,口碑尚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