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听她前一句,分明是为英姿姐姐吃起醋来。
二人算来已是第三次独处,一回为解惑,二回为冰释前嫌,这一回,才真真是以友相待。
一个外表高傲内里纯真,主动伸出手来的朋友。
虽是二人宴席,该有的排场却一个不少。二人各据一张桌案,中间长桌已陆续布上佳肴。
兰浓浓肩头一松,站起身,在她不解的目光中绕过长桌至她身侧,笑靥盈盈道:“郡主可否让些座位与我?”
皇权至上之世,座次便是身份象征。稍有觊觎便是大不敬,遑论开口相讨。两府下人骤然心惊,皆屏息凝神,弦绷欲断。
许是日光下她的笑颜过于耀目,宝珍郡主未觉冒犯,只感茫然。恍神间竟真向旁挪了挪。
下一瞬,身畔清甜桃香袭来,臂间一紧,肩头微沉。轻软叹息自颈侧响起:“多谢郡主,你真好呀。”
宝珍郡主只觉周身嗡地一麻,锋锐眼眸直愣愣望向前方。她乃王府郡主,父王百依百顺,爱如明珠,在仁王府中说话比父王更具威严。
然世间难得十全。独属于母亲的疼爱,是父亲永难替代的。随着年岁渐长,她再不能如幼时般在父王怀中撒娇亲昵。皇后待她亲近,终究身份有别。
自七岁起,她便再无人可依偎。更从未有人似此刻这般与她亲近,倚靠着她。
肩头分量不算沉重,却令她感受到难以言喻的被依赖之感,满足而踏实。
宝珍郡主缓缓眨了眨眼,唇角不受控地向上扬起。偏首垂眸看去,肩头的女子正含笑,肌肤莹润细腻,丰软处微陷,鼻梁挺翘,睫羽又黑又长,密密匝匝,时而轻颤,看得人直想伸手拨弄把玩。
“咳嗯。”
宝珍郡主扭回头,无意识摩挲的手抬起微顿,在那绾着发髻的青丝上轻拍了拍,左肩一动不敢动,哼笑道:“本郡主不过随口一说,你未免太好骗——”
话至一半忙急转,“且放心!本郡主既应了你的好,日后自会照看你。有我在,必不叫你吃亏。”
险些忘了,她便是被那尚书令骗来的。只是转得太急,差点咬到舌头,尤觉肩头一轻,以为戳了她痛处,顿时有些慌神。
兰浓浓没那般脆弱,识人不清,遭人蒙骗自食其果,确是事实,没什么不能提的。引以为戒,日后不再重蹈覆辙便是。
而当时能察觉真相,还多亏了宝珍郡主。
“那我便先谢过郡主。来而不往非礼也,郡主若有需,我亦会尽力。”
她神情坦然,眸清明澈,可见心胸豁达。
宝珍郡主心上顿松,只觉与人相处从未如此轻松过。遂命人将她的桌案搬来,二人便桌挨桌,凳贴凳而坐。
能上宴席的雄蟹自是膏脂丰腴,无需二人动手,两府近侍便净手剔肉,摆盘呈上。
既为宴,自然少不了酒。蟹肉寒凉,黄酒性温,二者相合堪称绝配。二人举杯相视,开怀畅饮。
亭外天高云淡,风清气爽。琉璃珠帘轻拂叮叮作响,数步外乐师彩衣翩跹,琴音婉转,时有优伶随韵起舞。
亭内谈天说地,畅所欲言,酒香蟹美,推杯换盏,好不醉人。
“才从山庄避暑归来。若早知你身子大好,便邀你同往了。不过来日方长,待冬日里,我们一道去汤山别院过冬便是。”
“枉我原还敬尚书令年轻有为,才干卓越。然才干不与人品相抵,蒙骗良家少女便是过错,品行不端,远非君子所为。浓浓单纯不知人心险恶,莫看他现下予你千宠万爱便觉受宠若惊。堂堂尚书令,位高权重,家财无数,与你这些不过九牛一毛。他既是强求而来,自该加倍讨好,再多都不为过。”
“既已成婚,该予你的名分便须给足。你可莫傻乎乎推却不要。日后总要在京中走动,这些达官显贵,世家高门,最重身份门第。便不在乎旁人眼光,也莫平白叫人看轻了去。真有那不开眼的撞上来,也不必客气。世人多欺软怕硬,你不想脏手,便告知尚书令,为人夫君为妻出气天经地义,不然要他何用?”
“日后,浓浓今日应我之邀,可有意出席各家宴会?”
兰浓浓洒脱笑道:“今日不忧日后事。起码现下我还无意。”
“那到时付夫人生子宴,以你二人交情,不去怕是不妥。浓浓欲如何应对?亲王府上亦会送贺礼,你若应酬不暇,我便亲往。届时你与我同去便是。”
“生产如临鬼门关,英姿姐姐平安生产我必要去探望的,只与宴错开便可。倒是要谢郡主关照。”
“小事何足挂齿。待来年我亦要说亲事成婚那日你可要来,”
宝珍郡主略带醉意,神志却清明。只是酒劲催生冲动,尤其被她一双明眸专注望着,神色认真不时颔首,模样实在乖巧,便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留在亭中伺候的皆是心腹,这些话便被人听去也无妨。且这般与人交心,畅所欲言的轻松,实在稀奇又舒坦。
兰浓浓并非强势性子,作为家中幼女,善于倾听已是本能。宝珍郡主这番话语可谓推心置腹,亦算说中她心事,将些无人可诉之言也代她道出。
思绪得以暂获解放,无须瞻前顾后,同仇敌忾,实在痛快。
膳食撤下,时令鲜果与解酒茶汤摆上案头。二人斜倚美人靠相对闲谈时,澄澈天空倏然转暗,秋风乍起,珠帘叮咚乱响。亭内外侍从连忙降下竹帘,取伞捧衣近前,
“风雨将至,还请夫人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