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若对脉象存疑,人在当场只需重新诊脉便可分明。可此刻殿中两位掌权者皆无此意,待宫人尽数屏退,只剩姨甥二人与恍若置身事外的兰浓浓。
覃景尧转身轻揽她肩头,俯身于耳畔低语:“浓浓莫怕,万事有我——”
温言未毕,凤座之上已传来厉喝:“跪下回话!”
覃景尧按住欲起的妻子,在她手背轻轻一握,方从容行至丹墀前撩袍下跪:“姨母明鉴,吾妻今日已力竭。有何垂询,辜砚一力承担。”
郭皇后此刻哪顾虚礼,手掌重击案几,指尖直指跪影,声线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凿:
“你且如实道来,你的身子究竟如何?李太医所诊,到底是真是假?”
覃景尧却竟低笑出声,仿佛听见荒唐谬论:“姨母最知我之体质,脉案皆在您宫中,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人心一旦存疑,看什么都似藏着玄机。郭皇后不与他争口舌之快,倏然扬颌望向那个自变故起便呆坐椅中的女子,
“覃兰氏,本宫问你,你夫君的身子,究竟有无隐疾?”
兰浓浓唇瓣微启,话未出口已被截断。覃景尧声沉似铁:“皇后娘娘明鉴,臣之妻自顾不暇,有心无力。而臣素来康健无虞,何须劳她挂心?臣方才已言明,身子绝无妨碍。”
他忽而起身拱手:“册封礼成,臣请携内子告退。”
“站住!”
郭皇后被他这般狂悖激得拍案而起,“覃景尧你放肆!本宫问的是你夫人!她便是再弱不禁风,难道连句话都说不动了?若你当真坦荡,何以屡屡阻挠?”
“唯心虚之人方会左右搪塞!不必巧言辩白,本宫即刻另传太医为你诊脉,是非曲直,一探便知!”
“来人——”
“今日不是行册封礼?何事动此雷霆?”
沉哑的声线响起,天子不知何时立于宫门影深处,徐步踏入殿中。方才剑拔弩张的姨甥二人霎时敛势,覃景尧已退至兰浓浓身侧揽肩同跪,
“臣妾臣臣妇恭请圣安。”
天子淡淡嗯了声命众人平身,目光掠过本不该出现在此的男子。待在上首落座后轻咳两声,接过皇后亲手奉的茶饮罢,摆手赐座方问:“你怎会在此?方才发生何事?”
覃景尧沉吟片刻,在身畔女子腰后轻拍作示意,随即牵她上前撩袍跪地:“臣方才无状顶撞姨母,甘愿领罚。”
见其避重就轻,天子转向皇后。那双浑浊却矍烁的眼细细端详她面色:“皇后说说。”
手指点向下方,“辜砚既是甥侄,更是朕与朝廷倚重的肱骨,素来行事稳妥。朕倒是好奇,他做了何事竟让你这般好性子动怒?”
天子垂询,郭皇后纵不愿声张,也只得屏退宫人后据实相告:“想来是臣妾多心,忧他子嗣艰难方才敏感多思。”
“朕当是何大事。”
天子轻笑,“若恐李太医误诊,多传几位太医会诊便是。”
说罢,当即命殿内侍立的大总管往太医院宣院判及几位国手,并带李太医返殿复核。
“顶撞虽该罚,小惩大诫即可。”
天子示意二人归座,“且看究竟是他医术不精,还是另有隐情。”
而覃景尧这厢却再不便像方才对待皇后那般恣意。他有心欲拦,但天子却不予他开口之机,只得按捺下来听从安排。
延请太医的间隙,君臣二人叙谈朝务。兰浓浓仍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对即将到来的众医会诊,可能引发的风波毫无忧色。
约一刻钟后,殿外宫人禀报太医们已至。君臣即止住话头,待太医们鱼贯入内叩拜帝后,天子便道:“诸位爱卿依次为尚书令诊脉。朕有言在先,无论诊出何症,皆需据实以报。但有隐瞒,朕绝不轻饶。”
众太医原以为是圣体违和,一路疾行赶来,未料竟是替尚书令诊脉。虽心下诧异,无不暗叹其圣眷之隆。
覃景尧似有犹豫,却在帝后目光逼视下,终是挽袖露腕,缓缓松开紧攥的拳。
太医们依次诊脉后,竟个个面浮惊骇,相顾失色,竟无一人敢率先回话。帝后见状皆神色一凛,不由坐直了身子。
郭皇后最先按捺不住:“尚书令身子究竟如何?为何无人回话!”
天子目光如炬扫过众人:“脉象如何,速据实奏来。”
至此,太医们再不敢迟疑,却仍下意识交换眼神,方才齐齐跪倒,颤声依次禀报:“启禀陛下,娘娘,尚书令大人的脉象筋骨强健,气血充盈,然——,然精道闭塞,呈绝嗣之兆”
“微臣所诊亦然。”
“臣,亦同诊此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