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刚过,空气里都裹挟着一股子燥意。
这个时辰,村子里走动的人是不多的。
但就在此时,却有一队百余名的部曲兵,扛着长枪,突然匆匆跑过街头。
很快,他们就来到村东头的张府,把张府团团包。。。
雪化得比往年早。山溪涨水,冲开冻土,裹着碎冰与枯枝奔流而下,像是大地苏醒时的脉动。记心塔第九百九十九枚铜铃在风中轻颤,音波层层扩散,渗入地底深处尚未完全封印的记忆裂隙。于睿坐在塔基石阶上,手中握着一块新采的晶片??它来自永寂岭北麓新开掘的“回响矿层”,内里封存着一段模糊影像:一名女子跪在雪中,怀抱婴孩,口中反复低语:“活下去……别回头。”
这画面他认得。那是母亲最后一次现身人间的记忆残影。
陈九娘走来,肩头落着几片未融的雪屑。“北方三郡又有七座村庄接入记心桥,”她将一卷竹简递给他,“但幽州刺史封锁边境,禁止虚阁人员入境。他还下令焚毁所有记载‘锈钟事件’的民间手抄本。”
于睿没说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晶片边缘。那上面的温度很低,却隐隐发烫,仿佛承载了太多未曾释放的痛楚。他知道,幽州不是孤例。自记心塔建成以来,南方六十三城已有五十七城开放记忆通道,可北方仍有一半疆域紧闭大门。权力的惯性如同深埋地底的寒冰,表面已见春光,根部却依旧冻结。
“他们怕什么?”陈九娘坐在他身旁,声音压得很低,“怕真相动摇税赋?怕老兵索要抚恤?还是怕百姓一旦记起,就不再肯低头?”
于睿终于开口,嗓音沙哑:“怕的是‘开始’。只要有人记得,就会有人追问;只要有人追问,链条就会断裂。他们宁可所有人继续做梦。”
陈九娘冷笑:“可梦早就破了。你没听说吗?上个月,代郡一个放羊的老头,在接入记心桥后哭了一整夜。第二天,他带着铁锹去了城外乱葬岗,挖出三具白骨,说是他三个儿子??十年前被征去修长城,官府报称病亡,实则是活埋填坑。”
于睿闭上眼。他知道那个地方。地图上标注为“安民渠第七段”,实际是当年柳元衡为掩盖疫病暴发,下令将染病劳工集体掩埋的万人坑之一。如今,类似的消息越来越多:某村妇梦见丈夫临终呼喊方位,掘地三尺寻得遗骨;某少年通过共鸣屏障看到父亲被诬陷斩首全过程,手持《真录编年》闯入县衙质问县令……
记忆一旦复苏,便如野火燎原,无法遏制。
“我们得北上了。”于睿睁开眼,目光沉静,“不能只靠南方自发觉醒。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听过铜铃声。”
陈九娘点头:“我已经联络旧部,三百死士随时待命。另外,铃儿画了一幅新的运行图,可以将记心塔的共鸣范围扩大三倍,覆盖整个中原腹地。”
于睿怔了一下:“她愿意离开这里?”
“她说,”陈九娘望向塔顶那抹熟悉的身影,“她的耳朵听不见世界,但她的心听得见需要她的人。”
夕阳西下,铃儿正站在塔顶平台,手中铜铃随手势轻轻摇动。她并非随意而为,而是在进行一种极为精密的“音引调频”??通过特定节奏与振幅,引导地下流动的记忆能量趋于稳定。这是她独创的技术,源于她对声音的极端敏感与图像思维的完美结合。许多初接记忆者精神崩溃,正是因为信息洪流冲击识海,而铃儿的铃音能像堤坝般疏导激流,使人安然渡过觉醒之痛。
当晚,于睿召集核心成员议事。释怀院医师、平民代表、老兵领袖、盲女书记官齐聚一堂。烛火摇曳中,他摊开一幅巨大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已开通与未通记心桥的城池。
“我们要做的,不是强推。”他说,“而是让每一座城自己选择是否打开门。方法只有一个:让真相先行抵达。”
计划由此展开。由老兵组成“信使队”,携带经核实的记忆晶片,徒步穿越山川险阻,将真实片段送入封闭之地;释怀院派出移动疗所,随行提供心理疏导;铃儿则设计出一套便携式“音引装置”??以小型水晶柱为核心,嵌入铜铃碎片,可在无虚阁支持的情况下维持七日稳定共鸣。
一个月后,第一支队伍抵达泽阳关。
此地曾是北境防线要塞,如今沦为商贸重镇,百姓富庶却麻木。当信使展示一段关于“泽阳大清洗”的记忆时,全场哗然。画面中,三百名工匠因拒绝参与伪造战功碑文,被指控勾结敌国,尽数斩首示众。而主持此事的官员,正是现任泽阳太守之父。
人群起初愤怒,继而恐慌。有人高喊“妖言惑众”,试图抢夺晶片;也有人跪地痛哭,称自家祖辈便是那批工匠之后。
就在混乱之际,铃儿启动音引装置。清越铃声缓缓扩散,如细雨洒落焦土。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眼中浮现出久违的清明。一位白发老者颤抖着接过晶片,贴于额头,片刻后老泪纵横:“我爹……临死前说‘字不能歪’……我一直不懂……现在懂了……”
那一夜,泽阳城东市立起第一座临时记心台。三百人自愿接入,八十七人成功唤醒沉睡记忆。次日清晨,太守府门前堆满了请愿书,要求彻查旧案。
消息传开,震动朝野。
长安方面终于坐不住了。皇帝下诏,召于睿入京面圣。
诏书写得客气:“朕闻卿建塔立典,为民释忆,诚良臣之举。然天下纷杂,人心易乱,恐有奸佞借机生事。望卿赴阙一叙,共商教化之道。”
明为召见,实为软禁。
陈九娘力劝勿往:“这是鸿门宴。你若进京,必被扣为人质,记心塔也将遭查封。”
于睿却摇头:“我去,不是为了见皇帝,而是为了让全天下看见??一个普通人,也能站在权力最高处说话。”
临行前夜,铃儿再次来到他房中。她没有带画本,而是捧着一只木匣。打开后,是一枚全新的铜铃,铃身刻满细密符文,皆由她亲手绘制。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向铃铛,再轻轻按在于睿胸口。
他明白:这是我给你的守护。
第二日,朝阳初升,于睿独自登车北行。车队仅有三辆马车,一辆载人,一辆载晶片档案,一辆装着便携音引装置。陈九娘率众送至城外十里,最终停步。
“记住,”她望着他,眼神坚定,“你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
于睿点头,帘幕落下。
一路北上,局势愈发紧张。沿途驿站多次被查封,补给困难;夜间常有黑衣人窥探营地,却被无形音波逼退??那是铃儿留下的防御机制,只要铜铃不灭,恶意接近者便会陷入短暂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