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紧眼眸,任由自己在燃烧着无尽烈火中的黑夜中,下沉,坠落。
姜忆安盯着榻上的人,咬唇深吸了口气,轻轻将他眼角滑落的泪擦去。
冯大夫很快来了静思院。
为贺晋远诊治过后,他捋着花白胡须,眉头几乎皱成一团:“少爷这是受了惊吓诱发急症,老夫先开些药试试吧。”
冯大夫写了药方,贺晋远还在昏迷中未醒,姜忆安便打发香草与桃红一起去熬药。
等待汤药期间,她为冯大夫倒了茶,道:“大夫刚才所说的诱发急症,是怎么回事?”
她对医理一窍不通,听不懂这些医术用语,若不弄清楚贺晋远到底是为什么犯的病,她实在放不下心来。
冯大夫颇感意外地看了她几眼,似没料到她方才还满脸着急,现在又能够很快冷静下来,且还虚心向他请教丈夫犯病的原因。
急症诱发,大多是因为再次遇到以前受过重创的场景,勾起患者的回忆,让患者心里产生了激烈的情绪。
至于贺晋远到底经历过什么,冯大夫只为他看过眼疾,却并不清楚他那时遇见的事。
“大少奶奶不妨问问少爷的属下,当初可曾遇到过什么意外,这些意外,大多就是诱发急症的原因。”
姜忆安很快将石松与南竹叫到一旁,清凌凌的视线扫过两人,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松与南竹面面相觑,不知该从何说起,姜忆安提醒道:“你们可记得,他以前出事时可是遇到过大火,当时是不是这种反应?”
南竹猛地点了点头,道:“大少奶奶,四年之前,主子高中状元之后,为了庆贺,约了好友林公子去问竹楼喝酒。谁知竹楼突然着火,林公子为了救主子葬身火海,主子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不过因主子坠楼时伤到了头,之后又数日昏迷不醒,醒来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姜忆安微微一怔。
贺晋远这厮平时冷冷淡淡寡言少语,失明的原因,她曾问过他一次,他却避而不答。
她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自那之后,他还有没有犯过这样的毛病?”
石松一双大掌紧握成拳,沉声道:“大少奶奶,这些年,主子只在那次坠楼后昏迷过。主子失明之后,一直住在静思院,平时很少走出院门,所以未曾再犯过这种急症。”
鲜少出院子,没有遇到过今天失火的情况,所以他没有像今天这样过。
姜忆安重重呼了口气,秀眉蹙起。
这不是惊吓,他不是在惧怕那些火光,而是大火之后心底留下了心病。
好友因救他丧命,他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心中尽是幸存苟活的负罪感。
大火刺激了他伤痛的记忆,所引发的急症,就是他的心病。
她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仰起头来,眨了眨莫名泛酸的双眸。
也就是说,在过去的四年,在那些不见日光的黑夜中,他的心每时每刻都在被这种愧疚煎熬着,也许每晚,都曾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她原以为他是因失明而沉郁寡欢,现在才知道,他心中,还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枷锁。
回到房中,她在床榻边坐下。
榻上的男人黑色缎带覆着双眸,一张清隽的脸苍白如雪,单薄的唇没有一丝血色,只有胸膛还微弱地起伏着,昭示着他还有活着的气息。
她缓缓伸出手,将贺晋远眼睛上的缎带摘下。
他双眸紧闭,眼睛的轮廓长而有形,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她一寸寸抚过他的眉弓,葳蕤如扇的眼睫轻轻扫过她的掌心,让她不由想象了几瞬,他眼睛还没失明前该是什么样子。
姜忆安深吸口气,反手握住他的长指,像往常般灿然一笑,唤道:“夫君,你还在睡啊,该醒了,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