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轰隆隆一阵闷雷,不多时就铺开了细密的雨幕。
赵灼玉双手撑在头顶小心翼翼地跑到刑部正堂外,默不作声地与被安排“蹲墙角”的李逢舟并肩而立。
刚拍掉身上的雨水,就听里面传来林逸悲切的声音:“好弟弟啊,父亲没舍得告诉你,母亲的死因是难产而亡,她是因为你死的。可凭什么为了不让你伤心自责,就要把事实掩埋?你合该百倍千倍地爱戴母亲才对,可这么多年,你想过她吗?你愧疚过吗?”
林逸心知肚明母亲的死并非一人之过。可当年母亲的死换来林渊的生,林逸小小年纪,只能把悲痛和愤恨强加在林渊身上。
而林茂文想的却是:渊儿从未被母亲关爱过,更为可怜,要多加爱怜补偿才是。
于是,在林逸眼中,林渊每一个开怀放肆的瞬间都无比刺目,更衬得他这个被规训得无失无瑕的人苍白如纸,毫无生气。他焉能不怨,焉能不恨?
直到陈清的出现,彻底打碎了林逸的自持。
陈清有着跌宕的过往,竟能与林逸这样的“天之骄子”并肩而立,甚至更得人心。
他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林逸:你所谓的成功脆弱不堪,你付出得更多,却还是和某些人一样。
更残忍的是,这面镜子竟在林逸唯一的知己心中占据着更重要的位置。
如此,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林逸恨父亲不公,恨弟弟夺走一切,恨无双的“背叛”,恨陈清的“掠夺”。
可他最恨的当属林茂文,但他不敢将屠刀砍向父亲,所以才挑了陈清下手,设计拉林渊和无双下水。
“爹……”林渊闻言怔怔地看向脸色苍白的林茂文,“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是说我娘是我尚在襁褓中时病死的吗?”
林茂文思忖如何狡辩的须臾间,林渊全然明白了父亲眼中的心虚。
林渊心中有根弦突断了,他目光空洞地呆了片刻,嘴里喃喃着:“娘是因为我死的?娘是因为我死的……”
林茂文生怕林渊受不住打击,忙起身轻拍他的背,“你别听你哥胡说。”
转头又瞪着林逸道:“我真没想到,我一世英名竟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装得伶俐乖巧,实则谎话连篇、蛇蝎心肠。简直是……蠢货一个。”
倘若林逸不认,作为父亲,林茂文也会想办法将罪过推在吴达身上,怎会眼睁睁看着儿子送死?
原以为林逸是不争气,此刻看来,他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不仅想毁了自己,更想毁林家。
林逸往后退了几步,漠然地看着情深义重的父子二人,冷冷道:“你以为我会怕死吗?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你想要个年纪轻轻就有一番作为的儿子替你挣脸面,那就让你疼爱的小儿子替你挣去。林家是你们的家,是我的坟。它尊荣与我有什么相干?”
他看着家人悲痛欲绝的模样,有目的达成的快感,更多的却是茫然。
雨下得时急时缓,天地间已凝聚了朦胧的水汽。
赵灼玉和李逢舟听着里面的人的对话,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觉得林逸有苦说不出,可这不该是他杀害陈清的理由。
赵灼玉正想说话,又听林逸语气变得释然:“父亲,今日的结果我早已料到,可我不后悔。我这一生短短二十几年,却有无数面镜子,照得我丑陋不堪。我没勇气也没能耐打碎像李逢舟他们那样的镜子,只能卑劣地朝陈清出手。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也不是,实话告诉你吧,陷害林渊的原因不只是我讨厌他,我很清楚只要他身陷囫囵,你就会慌不择路,不问缘由地出手。事实正如我所料,你甚至想都没想就决定找人顶罪。吴达被威胁一事,与你有过节之人又岂会放过。”
只听“啪”一声脆响,紧接着林茂文气极反笑:“好,你好得很,你连你亲爹都算计。你畜生不如,你死不足惜!”
林逸没再说话,转身走出大堂,与站在廊下的赵灼玉和李逢舟对上了眼。
林逸朝二人一揖:“有劳二位送我去大牢。”
“有劳赵推官送他一程吧。”李逢舟微微一笑,“我这面镜子就不去碍眼了。”语毕不待人回答,与林逸擦肩而去。
赵灼玉始终拧着眉没有多说,引着林逸沿着游廊走一前一后地走着。
“在下想劳烦赵推官一件事。”林逸突然道。
“什么?”赵灼玉没有回头,冷冷回应。
“城东有一个医馆名为‘济仁堂’,掌柜是一位姓周的老大夫。两年前在下得以与他结识,知他乐善好施,常帮助周边有困难的人,于是这两年也捐了不少银子,但日后在下不能去了。所以在下想烦请赵推官替我走一趟,让周大夫保重身体,不必再惦念我了。”
赵灼玉步子一顿,突然感觉到斜着飘来的雨水冷冰冰地打在脸上,在心湖激起涟漪。
林逸这等心狠手辣之徒,也会让善念惠及他人吗?
赵灼玉再次体会到了人心如沟壑,深不可测。一个人也不能全然用黑或白来断定。
然而无论缘由如何,既种其因,便要承担其果。
“好,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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