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越顺畅,方皇后笑盈盈赞叹道:“不愧是咱们陛下亲自诞育的仙胎,才三个月就会踹人了,真活泼,真有劲儿,将来一定是个健壮的孩子。陛下诞育仙胎,仁德齐天,咱们大明朝——有福啦!”
坤宁宫中只有皇后一个人的声音,其余人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方皇后见大家还不笑,便站起身,慢悠悠扔下一句:“方才在西苑时,陛下还问我,“沈氏她们怎么没来”,如今你们既已得知喜讯,合该去西苑向陛下道个喜,有那生产过的,也跟陛下说说孩子该怎么生。我乏了,就不与你们同去了。”
方皇后转入内室,只留下一地被炸得头晕目眩的妃嫔。
无独有偶,内阁的两位阁老也被这个消息炸得心脏骤停。
自嘉靖住在西苑仁寿宫,内阁的两位阁老——严嵩与翟銮便搬到了无逸殿上值。
无逸殿在仁寿宫南门之外,跟皇帝离得很近,可以随时与皇帝交流沟通。
先前神光降临时,内阁这边只隐约听到些许动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送来一份意旨。
明朝皇帝发旨具体是这么个流程:皇帝口述或亲笔写一份旨意,司礼监润色形成“意旨”,而后将“意旨”送到内阁,内阁大学士根据固定格式拟定“草诏”,再将“草诏”送回司礼监,经皇帝审核批准后,司礼监秉笔太监重新誊抄“草诏”,加盖皇帝玺宝,完成“朱批”。
张佐送来的便是一份“意旨”。
意旨的大概意思是:朕要跟你们坦白个事儿,朕呢,其实是神君转世,仙人下凡,最近肚子里还揣了个仙胎,朕把这件大喜事儿告诉你们,大家都替朕高兴高兴吧。
看完意旨内容的严嵩很茫然。
什么叫皇帝肚子里揣了个仙胎?
严嵩心想:人呐,就得服老,这年纪大了,字儿都还认得,话儿却看不明白了。
他眼皮一耷,慢吞吞问道:“仲鸣,你怎么看?”
翟銮是个很有才华,很有能力的人,早在严嵩入阁之前,他就已经在内阁干了十年了,资历比严嵩深,人脉比严嵩广,只是不如严嵩会舔钩子。
严嵩和翟銮一直都很不对付,做梦都想把对方搞下台。
现在看到严嵩竟然这么谦逊地询问自己意见,着实叫翟銮感到诧异。
翟銮接过意旨看了一遍,顿时沉默了。
怪不得严嵩这个老东西要问他,这都什么玩意儿?
皇帝莫不是磕大了?
可即便皇帝磕大了,司礼监又怎么敢将这样的内容发到内阁来?
见多了大风大浪,翟銮的心态还是很稳的,他和颜悦色地问张佐:“张公公,陛下什么时候有的仙胎,我怎么不知道?”
张佐红光满面,脸上浮现出一种狂热的激动:“哎哟,翟阁老,您是不知道,这胎啊,已经有三个月了!咱们陛下梦日入怀得来的仙胎!方才仁寿宫中的场面您是没见着,有神光落于中庭,显出一幅会动的仙画儿,画里明明白白地显示了,陛下要生个不得了的圣人呢!”
不消翟銮细问,张佐自个儿就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地把“仙画”演示的情节说了出来,中间还发挥想象力,添油加醋地添加了许多莫须有的内容,只管闭着眼睛往大了吹。
翟銮仔细听完,向张佐确认:“当真所有人都瞧见了那什么神光?”
“那还有假?”张佐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咱们这些近身伺候万岁爷爷的,个个都亲眼见证了神迹。”
翟銮沉吟片刻,又问:“既然仙胎已经有三个月了,可曾叫太医来看过?”
张佐道:“如今是薛太医,顾太医与谈老夫人在看顾陛下和仙胎。”
翟銮没话说了。
张佐催促道:“翟阁老,您快些将草诏拟好,我还要带回去给陛下过目哪。”
翟銮犯了难:这种宣布皇帝怀了仙胎的旨意怎么能发下去呢,实在太过荒唐,叫百官们看见了,会怎么想呢?
历数各朝各代的皇帝,也没有怀孕的先例啊。
翟銮使出甩锅大法,看向严嵩:“维中,你看这……”
严嵩同样犯难:这回该用什么样的舔法儿,才能将皇帝舔得满意?
严嵩严肃地思考了一阵子,捋着胡子,慢声道:“陛下……真乃天人也,陛下亲育仙胎,我们做臣子的只恨不能以身相替,还请张公公替我向陛下问个安,道个好,也算是聊表寸心吧。”
一道皇帝怀有仙胎的圣旨,就这么经过严嵩的手传到了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