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学正说完,有些紧张地望向苏录,想看他会选州学还是县学。
海教谕同样紧张地望着苏录,虽然他不大可能选县学,但人总是要有梦想的……
苏录早已经拿定主意,便抱拳沉声道:“启禀学正,学生选择合江。。。
春风拂过皇城,柳絮飘飞如雪。苏录自琼林宴归,未及卸下红袍乌纱,便有内侍捧旨而来:“陛下口谕,宣新科状元苏录明日辰时入文华殿,陛见问策。”
他心头一震,知此召非同寻常。殿试虽已放榜,然天子亲策一甲三人面陈国事,历来为殊恩,亦是考验。若应对得体,或可授实职、参机要;若言辞失当,则前程堪忧。何况今上素以精察著称,尤重实务,不喜浮夸之语。
当夜,苏录焚香净手,重读《御边安民策》原文,并翻检历代名臣奏议,从贾谊《治安策》到陆贽《奉天论奏》,逐字推敲其立论之法、措辞之度。又取本朝九边军报、户部度支册抄略览,务求所言皆有据,所陈皆可行。
李砚舟闻讯赶来,见他伏案至三更犹不肯歇,叹道:“你已高中榜首,天下士子仰望,何苦仍如此自苛?”
苏录搁笔,轻声道:“正因居高处,才更要慎言。一字之差,或误国计;一策不当,或累万民。我出身寒微,深知百姓疾苦,岂敢以虚名蔽目,忘却初心?”
李砚舟默然良久,终只道:“那你须保重身体。明日面圣,我等都在外候着,听你归来讲那金殿对答。”
次日清晨,紫宸门外晨雾未散。苏录着新授翰林修撰官服??青罗袍、角带、乌纱帽,步行而入。守门锦衣卫验过腰牌,放行之际,有人低声议论:“这便是那个在都察院当场复写文章的苏状元?”“正是。听说连杨阁老都赞他‘胆识过人,气度沉静’。”
他不予理会,缓步穿廊过殿,直至文华殿外跪候传召。
少顷,内侍出,高声宣:“新科状元苏录觐见!”
殿门徐启,金砖铺地,蟠龙柱耸立两侧。苏录俯身而入,三拜叩首。
御座之上,万历帝年方弱冠,面容清癯,目光如炬。他打量眼前青年:身形清瘦,神色恭谨而不卑,双目清明有神,毫无骄矜之色。
“卿即苏录?”天子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臣在。”苏录垂首应答。
“朕观你对策,条理井然,见识超群,尤以‘开互市以化干戈’一策最为新颖。然则,北虏桀骜,屡犯我边,杀掠百姓,若贸然开关市易,岂非资敌养寇?反助其势?”
此问凌厉,直指要害。殿中数位大学士亦凝神倾听,欲观其应对。
苏录略一停顿,随即朗声道:“回陛下,互市非纵敌,乃制敌之术也。匈奴倚畜牧为生,物资匮乏,布帛、铁器、茶叶皆赖中原供给。若闭关绝市,则彼必铤而走险,南下劫掠;若许其交易,则彼将趋利而安分,不愿轻启战端。汉武时闭市而匈奴益暴,宣帝时开关而边境渐宁,此其明验也。故臣所谓互市,非无条件之恩赐,而设三限:一限交易品类,禁售兵械火药;二限交易地点,仅准于指定榷场;三限交易人数,严查奸细混入。如此,则利归我民,害阻于外,化兵戈为财货,岂非长治久安之道?”
天子微微颔首,又问:“然则屯田之策,今已施行多年,为何成效不显?”
“回陛下,”苏录续道,“屯田之弊,在于吏治不清。军户本应耕战兼顾,然近年多被将官役使为奴,田产尽归私门,所得粮饷层层盘剥,以致士卒饥寒交迫,逃亡日众。是以屯田虽广,实收甚寡。欲兴屯政,先清贪蠹。臣建议设立巡屯御史,专司稽查各镇屯田账目,凡侵占田亩、克扣口粮者,无论官阶高低,一律严惩。同时优恤军户,每户授田三十亩,免税五年,子女可入卫学读书。如此,则人心归附,边储自丰。”
内阁首辅杨廷和在一旁听得频频点头,心中暗赞:“此子不仅才思敏捷,且深谙体制积弊,实乃栋梁之材。”
天子再问:“卿主张改良火器,然工部屡报经费不足,如何破局?”
苏录毫不迟疑:“回陛下,火器之费,不在造而在研。当前所需并非广造铳炮,而是集贤匠、设专坊、精工艺。臣请于京营设‘利器局’,召集天下巧工,仿西洋佛郎机炮之长,结合我朝原有火器之优,研制新型速射火铳。经费不必巨万,每年拨银五千两足矣。然须定责限时,三年之内若无成果,则罢其官、追其款。另可试行‘军功换技’之法:凡将士在战场上缴获敌方先进兵器者,赏银之外,更赐其家族工匠身份,子孙可入利器局效力。如此激励,必有人潜心钻研,技术自能进步。”
一番对答如行云流水,既有宏略,又有细策,既尊祖制,又敢革新。殿中诸臣无不侧目。
良久,皇帝缓缓起身,踱步至栏前,望着殿外初升朝阳,忽而笑道:“苏录,你可知朕为何特召你来?”
“臣愚钝,不敢妄猜。”
“因你与他人不同。”天子转身,目光炯炯,“别人对策,多引经据典,空谈仁义;你却句句落地,事事可施。更难得者,你不惧权贵,敢于直言弊政。前日都察院之事,朕已悉知。一个寒门子弟,面对满朝质疑,竟敢当众重作文书,这份胆魄,百年难遇。朕信你所言出自肺腑,亦愿听你真话。”
说罢,竟离座走下台阶,亲手扶起苏录:“平身吧。从今日起,你不必只做翰林修撰。朕命你兼领经筵展书官,随侍左右,参与机务。若有新政建言,可随时具本上奏。”
苏录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耳中所闻。翰林修撰仅为七品清职,掌修国史,极少参与决策;而经筵展书官虽秩低,却常伴君侧,实为近臣之始。此命一出,等于将他置于政治中枢边缘,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