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王,你师出北天白山,被道家正统污了脑子,“贺云朗终于幽幽开口,”惯常疑心有人惦记什么江山什么黎民,其实那些都无足轻重。你小时候掏过蚂蚁洞吗?”
陆洄:“你们一家子是蚂蚁吗?”
贺云朗神经病一样笑了:“贺氏原本是三百年前姑月古国的王族,奉明帝灭西域十六国,从此流落中原。在我们国度里,血统就是身份的唯一象征,靠的就是代代流传在血脉里的天魔之力。国王和祭司只能由纯血的王族担任,因为只有他们能成为天魔的化身。官员和将士从贵族里选拔,可以被天魔感召,受它驱使。而没有血统的平民像牛羊一样生活,永远接触不到神力。”
陆洄眉心微蹙,本能地感到暴躁和恶心,贺云朗却话锋直转:
“——你说,这像不像如今的中原?”
“你们将所有表现出贺氏血脉的人一概论为天魔引,就好像把所有能修炼的人都称为修士,只看到了人和牛羊的差距,却不只为何鲜少提及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实际上这和蚂蚁差不多,顶头那一两只虫子声称得到了神的庇佑,驱使着一小部分虫子奴役着剩余的全部。蚂蚁已经存在了千万年,而人自古至今已经覆灭了不知多少个轮回……有的时候,也应该学学它们。”
幻境外的长夜永恒般自古皆然,陆洄嘴唇紧绷,握剑的手骨节一白。
不管贺先生是怎么突然变成虫子大学究的,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陈恭在九州道场到底在鼓捣什么?
为了帮陈氏子混淆血脉太扯淡了,连陈后自己都反应了过来。那么,如果是为了重现贺氏的虫子王国呢?
“神皇”的位置已有人选,天魔注定会降生在陈后的肚子里,天生奴役万民,道场炼制出的低级天魔引被神皇血脉压制,任其影响和驱使,更多的人俑傀儡是他们意志的执行者,会像工具一样……统治着千千万万的牛羊。
这场春秋大梦做的太漂亮,如果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倒霉孩子,他几乎要笑出声来。贺云朗瞧见他冷淡若冰霜的脸色,恬不知耻追问道:“你们中原修士讲天道轮回,天下到了如今这个天下,房梁朽烂柱基不牢,惶惶乎大厦将倾,我不来做,你以为你那位小皇帝就不会出手?”
他神色诡秘:“你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吗?”
嗡的一声,陆洄神色骤变,杀气几乎藏不住。贺云朗看着他手中按不住的长剑,阴恻恻笑了:“殿下要像当年一样砍我的头?现今真相大白,这幻境其实已经要塌了,你杀了我,只是再推一把,影响不到什么的。”
他主动迎上去,握住陆洄的剑刃架到自己颈前:“只有一点不同,我当初送您的那支追魂箭——如今可绑在了这具壳子的性命上。”
“!”
哗啦一声,水榭周围被控住的时空陡然扭曲,满行宫的水系都震荡了一下,在驳岸边拍出惊涛骇浪,那一直守在陆洄身后的侍从猛地扶住腰间剑柄。
贺云朗满意地看了看萧璁的神色,将剑刃又往里带了半寸,诱惑人下手。
陆洄皱了皱眉。
这蠢货说的没错,但也忒没劲了,幻境都要塌了,还在这争我一剑你一箭的,不过是在赌身边人舍不舍得。他想都没想,长剑上充沛的灵力就闪起微光——
“——陆泊明!”
萧璁陡然出声,刚出水一样大喘了几口气,尾音发抖:“你想让我做噩梦吗?”
剑刃上的杀意闻声停顿了一下,陆洄端详着贺云朗挑衅的眼神,点评说:“贺先生,以后再想打中原的主意,还是得多看点书,别成天发癔症了。”
萧璁看他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脊背紧绷得像一块钢板,陆洄这时偏过头来,面无表情:“不是做梦也要替我挡箭,给我殉情吗?”
他说:“给你个机会。”
话音刚落,银光骤闪,人头落地。
雪青色外衫上血如倾盆,贺云朗的头颅滚出几步远,莹绿的眼睛还亮着,与此同时,在水榭之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哨音,金光如彗星临头,无视时空控制朝此划过——
萧璁猛地抱住了身前的人,脊背佝偻,手臂箍紧,仿佛想把他藏进自己骨血,天地都找不到。
追魂箭,不中目标,死不罢休。
噗——
血幕飞溅在陆洄洁白的脸上,温热无比,他把手向后伸去,摸到了那张脸。
“满意了?不会做噩梦了?”他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紧,“以后少说殉情这种晦气话。”
“嗯……”萧璁闷哼了一声,低声喘息,“这么疼啊……”
即便是幻境里,陆洄也终于有点肝颤,他翻过面来想看一眼,萧璁却随之环紧臂膀,把他的头埋在颈窝前。
“太疼了,师父……”他说,“你给我些奖赏好不好?”
贺云朗“已死”,幻境开始从远处坍塌,行宫的水面一会沸腾如海,汹涌波纹里映出火光通天的重华门,陆洄置若罔闻,抬头亲了下他的嘴角,低声说:“别的先欠着,出去再给你。”
光怪陆离的幻境碎片从他们周身擦过,萧璁看见陆洄的瞳仁被映照得流光溢彩,当中只有他一人的影子,下一秒,庞大的引力以水榭为中心爆开,世界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