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洄纳闷:“你就这么听他的?”
“稽查司法度如军纪,是公……镇国大长公主定下的规矩。”稽查司正义凛然好像在背词,“属下无有违逆。再者……”
他讪讪下来:“执令知道我年纪小,对我多有照顾。不管是修为还是气度,弟兄们都心悦诚服。”
陆洄垂下眼皮默了一会,两手一摊:“那我能干什么?”
“有没有新递上来的东西,还没过他手的。”他指点说,“这些他总没布置过吧?”
过了一会,陆洄靠在床头,开始研究从飞天镜誊回来的血阵符文,他思索得认真,断断续续地咳嗽着,突然听见门口的小稽查使生怕不够响似的叫道:“执令!”
陆洄脑子懵了一下,顺手把图纸掖在他早想好的地方,没成想萧璁的脚步炮仗点了似的快,没等全塞进枕头,人已经进来了。
陆洄用后腰把一角图纸抵住,坦然自若地看着来人。
萧璁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眼,没多留恋,先重沏了一盅茶递来,接着在桌边坐下,就这么看起文书来了。
这个姿态和距离不远不近,从床上望去能瞧见紧实的腰背,旁的一点外露的感情也没有,沉静淡然得泰山压顶。
陆洄心不在焉地抿了茶水,还是想不出什么好话,于是半天只叫了声名字:“阿璁。”
萧璁没什么反应,只是从案牍里抬头回身。陆洄捻了捻食指,勉强说:“我不该瞒着你。”
他沉沉吸了口气,好像在心头的巨石敲出一个回响,接着哑口无言:“独自去砍飞天镜是我欠考虑,我……”
“这就是你心里想的?”
萧璁听到这里依旧面无表情,打断他之后怪异地笑了一下,笑得好像从生啖皮肉转行勾魂索命:“你现在也可以不和我解释,师父叱咤风云惯了,本来就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自己的决定。”
坏了,陆洄被他笑出一身鸡皮疙瘩——这人是真疯了,这还能笑出来。
“你不必解释,那愿意听我说吗?”萧璁问。
他缓缓步来在床头坐下,握住陆洄单薄修长的手:“你知道我看见剑光分海的那一刻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你终于打算告诉我真相了,告诉我这就是一场梦,是你哄骗我的镜花水月……”他的咬字又奇怪起来,像初通人语的妖兽。陆洄本能地有点惊悚,挣了下手没脱开。
“啧,我没……”
“那你以为怎样算是骗我?”萧璁轻声细语打断他,“从你那天晚上说突然要和我来东海我就觉得不对了,你不是会一时冲动的人——宗主和你说了什么?”
他自问自答:“是玄武骨撑不住,让你觉得来不及了……对吗?”
陆洄一愣,没料到这人洞察人心已经幽微到了这种地步,几乎真像天魔了——连他自己倏尔都没归纳出来这层心思。
他闷头思索了一会,引颈受戮般承认:“是。”
“我的确有仗着玄武骨的心思,仗着有它,总想去试试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这也确乎自命不凡狂妄至极,但阿璁,若不去做……我何必靠它活着呢?”
这最后的话音已经轻柔到了极致,心思一层层剖开,不比凌迟好到哪去,到最后,陆洄明白地听见自己的手骨被攥得响了一声。
“我明白了。”萧璁说,“你以为自己的执念和我没关系,是吗?”
“哪怕是赴死,我的存在也不会让你踟蹰一秒,对不对?”
这些话不知道在这人脑中盘桓了多久,一下砸来好像把心肝吐出来一小块,萧璁凝视他的目光愈发狠厉,爱意恨意失望迷惘怨怼心疼,无数他看不懂的东西纠缠成一场风暴,铺天盖地地冲得人头脑发昏,慢慢地,萧璁牙关颤抖起来,嚼着血一般开口。
“好……你是大义凛然,舍生取义了,把骨头拆成两份,大的给你的天地,小的施舍给我,我是不是还得感恩戴德,高呼千岁?我还得搞清楚自己的地位身份,该瞎的时候五感尽失,该钝的时候愚不可及——”萧璁攥得他指骨生疼,泄愤似的从牙关吐字,“——当一条供你玩乐,受你庇护的哈巴狗就好了。而这狗现在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敢和你死缠烂打,为这事狂吠一通……在你看来是不是太不识趣了啊,陆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