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作为一个越老越没用的仆人,很快我就因为眼睛和口舌功能的退化,不得不退休,小亚沙给了我一套附带花园空房子,还有足够养老的钱和供给孙辈求学的钱,我也的确在那里度过了几年好日子,有时打听提阿马特家的消息,一切安好,新一代的提阿马特伯爵与他的妻子过着平静又幸福的日子,只是令我意外的是,始终没听到他们添了子嗣的消息……这件事如同晴天里偶尔飘来的阴云般,不时出现在我的脑袋里,后来我再见到他们一家人,就到三年后小亚沙出事的时候了……我简直不忍回忆这段……”汤姆鼠擦了擦眼睛,又蘸着唾沫梳理几下胡须。
“我累了,年轻人,今天就讲到这里,让我再攒些力气。”说罢,耗子就溜进了墙根的阴影里。
“……”罗德喘了口气,从床上爬起身,拉开窗帘看去,天色居然已经漆黑。
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胃,那块馅饼早就消化干净,他决定挂上约亚的佩剑,到厨房里搜罗些吃食。
走廊与楼梯都没有点灯,各个楼层没有一丝人造的光亮,看来旁人都已经睡了。
罗德猫着腰,摸索着墙壁一路缓慢地下行,生怕从暗处忽然跳出来什么东西——他还特地去确认了下“血案”现场,尸体被搬走,血迹也基本清理干净,只留下淡淡的铁锈气味。
“哒哒,哒哒”,在黑暗的寂静中,只有放轻的脚步声回荡在无人的空间里。
罗德点燃一根蜡烛,伸手摸了摸灶台,锅里面只有散发着腥气的冷肉汤,沉着大块的骨头,表面漂浮着油花与几片洋葱,罗德皱了皱眉,决定若非迫不得已就不动这锅古怪的汤。
灶台底部则是冰冷的木柴与灰烬。
于是他又摸向橱柜,结果两扇门都上了锁,如果砸开自然会发出巨大的声响。
罗德于是暂且转换了目标,他忍耐着愈发强烈的饥饿感,转而往桌底和灶台的边缝里摸去,那里也是什么都没有,连点饼渣都没有剩下。
“我就应该拜托汤姆,让他临走前再给我随便从什么地方掏点粮食吃,哪怕是鸟蛋或者老鼠崽子都行……这下麻烦了,我居然从来没有能直接联络他的方式,反正我绝不想喝那锅成分不明的汤。”
“……”近在咫尺的厨房门后响起来脚步声,这动静并非从远处的卧房或者走廊传来,反倒是突兀地降临在罗德身边,他简直要毛发倒竖,恐惧用它的小脚攀上了夜行者的脊柱。
于是乎他不假思索地熄灭蜡烛,钻进了最近的桌底,瑟缩在贴紧墙角的位置,手里抓着剑柄。
“不用太慌张,毕竟最邪恶的始作俑者已经死去,剩下的要么是女人要么是老家伙,还有耗子……都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尽力地说服自己停止恐慌的颤抖,用牙齿咬住衣袖,拼命地压抑住自己在黑暗中剧烈的喘息。
“……”这道人影迈着步子走到桌前,罗德只能看到愈来愈近的长裙裙摆与下面露出的一双平跟鞋,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好在对方的脚仍在落地行走。
“咚”,他听到了头顶的桌板被人放了件东西,随后,人影就飘然离开,消失在视野里。
“……”罗德并未着急出来,生怕那东西还没有离开,他先是保持了十多分钟的蜷缩姿势,屏息凝神地聆听周围的动静,又试探性地用剑柄敲了敲桌底,并没有冒出的鬼影贴到他的脑后——这简直是恐怖电影里惯常出现的技俩,随后,他试探地伸出一条胳膊,再是一条腿,也没有被黑暗里伸出的利爪拖走,于是他缓慢地从桌底抽身,抓住桌沿抻直了发麻的双腿。
他才看清楚了桌上新添的东西——一盘肉排,其本质可能是猪肉,淋着散发海鲜气息的酱汁,肉底藏着的是菌盖里塞着碎肉与芝士的烤蘑菇与油炸沙丁鱼,菜肴散发着热气与如假包换的扑面香味儿,它勾引着罗德的七窍,如同宁芙诱惑海拉斯,罗德就这样被空气里无数双无形的手牵引着,往饥饿感与食欲的深潭里沉溺,他的身体不听大脑使唤地动弹起来……当理性再度回到脑海,罗德才意识到自己做出了冒失之举,他狼吞虎咽地吃下一条肉,嘴角还流淌着酱汁。
随后,罗德认真思量了催吐的必要性,结果则是他认为自己进食期间并未产生不适,咀嚼时并未感到口唇发麻,现在肚肠更是因为久违地得到了肉类与油脂的滋养而欢歌,只需要等待片刻,看是否有不良反应。
他坐在旁边的木头椅,最终还是在菜肴凉掉前放下了戒心,拿起刀叉开心地吃起来。
“应该是凯特小姐,女佣才没有那样纤细的脚踝,她应当是为了报答……好吧,其实她也帮过我,所以我们就是盟友,互相照顾是应当的,这盘食物绝对是她自己悄悄放在保温箱子里,等见到我再端出来的。”他很快就吃光了最后一颗蘑菇,准备将盘子里的汤汁舔干净,却忽然感到牙缝里卡了东西。
罗德将这东西从口中揪出,原是块又小又厚的字条,布料质地,被酱汁和口水污染的几乎看不清楚内容,勉强能识别出“奖赏”一词。
罗德不明所以,只能再度归咎为凯特小姐的礼物,当然,感谢还得等到明天天亮后再作。
吃饱后,他从水罐里舀出清水灌进喉咙,他抻了抻懒腰,摸黑回到房间里反锁上门准备睡觉,心里依旧美的很。
他脱下外衣,祷告着美梦的降临,这时,门忽然又响起来敲打声……
“谁?”罗德停下脱衣服的动作。
“是我,凯特。”门外的声音细若蚊呐,“我可以进来吗?我有点……有点担心您……”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想事成吗?罗德大喜过望,“我很好,您不必担心……对了,谢谢您好心的馈赠,否则我今晚怕不是要饿昏过去啦。”
“……”门外的声音沉默了片刻,随后用高兴的嗓音回答。
“当然,您喜欢就好,对了,我又给您带了些东西,还有些之后的重要计划要商量……”借着微弱的月光,罗德感到她现在似乎正俯身贴在锁孔,因为那里现在变成了不透光的黑。
“在外面不好商量,您就让我进去吧。”
“当然。”罗德爽快地一口答应了,然而在准备拉开门闩前,他的手却还是犹豫着垂下来,怀疑带来的恐惧从黑暗中伸出了他冰冷的触须。
“……对了,到底是什么事儿?”他想要靠近从锁孔里查看门外的情况,这自然是最直接的方法,但他最终还是把自己的好奇心生生扼住了,毕竟,若是轻易揭开笼罩于未知的迷雾,真实将有可能刺瞎窥视者的眼睛,尤其是在有着幽灵传说的夜里,总要吊起心来防备从孔隙中戳入的剜眼尖刺。
“……”门外又是一阵沉默,“罗德先生,其实,其实我害怕幽灵……更害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天啊,我好怕睁开眼睛,就见到玛丽帕兹站在床前……”
“……”害怕幽灵,还是害怕自己的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