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任何时候都足够逍遥,既不会愤怒,也不会痛苦。
他总能披着伪装的外衣不放下。
可不知怎的,在风起鹤那句话说出口后,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忽而就断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充斥内心,他想发怒、想争吵、想像疯子一样把负面的情绪倾泻到风起鹤身上。
于是他乜眼斜看风起鹤,双手抱臂冷哼道:『没有答应,是报酬给的不够么?』
『什么?』
师兄清澈的眼睛里,装满对政治毫无嗅觉的天真和单纯。
这或许就是林云深最初动心的原因。
他自幼生活的环境——朝堂也好、风月场也罢。
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主打一个不说人话。
耳濡目染下,林云深十几岁就套上一层层伪装的外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年他二十岁,算计政敌失策,不得已流落他乡。饥寒交迫倒在路边,是师兄救了他,喂他喝水。
当时清晨透过山间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师兄侧脸,师兄笑着问:『你老盯着我做什么?』林云深魂魄飘在半空,脑中一片空白,却听见自己回答道:『我从没喝过这样好喝的水。』
后来他执意将那壶水带回神都,却发现好像也就是一壶普通的水罢了。
那股焦躁蓦地散开,林云深泄气道:『没什么。我知道了。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风起鹤拉住林云深与他擦肩而过的手臂。
他本想说,拒绝宗室并非是因为报酬不够,而是因为我爱你,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他竟也变得矫情了。
『我知道不是,所以我说我会处理的。有问题么?』林云深甩开那手。
『你刚才的表情分明是不相信我!你还记得我们在稻香村拜的福神爷爷吗?福神爷爷说,如果有误会,不要憋在心里,一定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林云深无语笑了,他最讨厌师兄这副爱情小白的样子,动不动就拿曾经的誓言揪出来鞭尸。
誓言是什么?那就是狗屁!
最多是调。情用的催化剂,说出口的那一瞬就已经是永恒,达到效应的同时失去作用了。
顺着这话头说下去就成了对他的道德审判,林云深话锋一转:『难道你就这一件事瞒着我么?』
风起鹤顿在原地。不明白爱人的咄咄逼人,他倍感伤心失望。
他那是什么表情?明明瞒着更多事的是他,怎么反而自己才是受责问的那个人了?
风起鹤直锵锵道:『好,你倒是告诉我,我还有什么瞒着你?』他也被情绪吊着走了。
这正中林云深下怀,『找你谈话的宗室有哪些?让你探查天后动向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风起鹤不会回答的。
但人总喜欢追问自己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就像热恋中的情侣总会追问对方『你爱不爱我』一样。
那些宗室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人,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很多人也上了年纪,一脚踩进泥土里了。
风起鹤摇头:『我不能说。』
林云深哼笑:『你一边说不可以有误会,一边说你不能说。道理都让你占了呢,清风剑。』
听出林云深笑声中的敌意,风起鹤本想说,我不喜欢听你这么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但话出口却变成了,『那你呢?你就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让他们都无法好好说话。
『我刚进门那一刻,你就憋着想吼这句话了是吧?』林云深双手一摊,『我瞒着你什么?你不全都看到了吗?』林云深食指戳戳胸膛,『我,妖后佞臣、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屠戮忠臣。清风剑、霁月世子,满意这个结果吗?我还要嫌犯要审,请你回去!』
他们瞪着彼此,仿佛在看仇人。
没管那通红的眼睛,林云深向前迈步,这回不是跟风起鹤侧肩而过,而是直接撞开那肩膀。
两人相距半个身位时,风起鹤转身又抓住那手,轻声道:『记得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