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的冬天湿冷刺骨,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但这种物理上的寒冷,远不及黎予心头那片挥之不不去、无处安放的牵挂带来的寒意。
寒假回到源江县,熟悉的街道、店铺,甚至空气中特有的潮湿气味,都像无形的钩子,轻易地勾起那些被她试图掩埋的回忆。
几次与黄鑫等朋友小聚,在喧闹的火锅烟气或奶茶店的甜腻中,她总是不自觉地,用指尖轻轻划着杯壁,或是假装整理围巾,然后状似无意地把话题引向那个名字。
“黄鑫,”一次逛街时,黎予看着橱窗里的围巾,假装随口问道,“你说……耿星语后来,是休学了对吧?她现在怎么样了?”
黄鑫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啊?她啊……就,好像身体不太好吧,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黎予的心沉了沉,黄鑫的含糊其辞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直到几天后,两人一起吃饭时,热汽氤氲中,黄鑫终究没忍住,压低声音说:“黎予,我听说……就在几个月前,耿星语的妈妈……去世了。”
“哐当——”一声脆响,黎予手中的一次性筷子直直掉落在油腻的桌面上,又弹了一下,滚落到地上。她猛地抬起头,脸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张,瞳孔因为震惊而收缩:
“你说什么?柏阿姨?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引来旁边桌客人的侧目。
“你小声点……”黄鑫连忙示意,脸上带着懊恼和同情,“好像就是秋天那会儿……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就知道是癌症,发现的时候好像就很晚了。”她看着黎予瞬间失魂落魄、眼神都失了焦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黎予,你也别太……事情都发生了,都过去了。”
过去了?黎予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愧疚攥紧了心脏。在她因为耿星语的反复和决绝而痛苦愤怒的时候,那个人正承受着丧母之痛?她再也坐不住,必须知道更多。她想到了徐乔乔。
没有联系方式,她在一个周日下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等在一中校门口。寒风卷着落叶,她跺着冻得发麻的脚,在放学的人流中紧张地搜寻。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看到了那个扎着马尾、抱着几本书的身影。
“乔乔!”黎予快步上前,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徐乔乔看到她,明显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了然。“黎予姐?”她停下脚步,“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能和你聊聊吗?就一会儿。”黎予恳求道,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两人在学校附近找了家安静的咖啡店。落座后,一时间只有勺子碰撞杯壁的清脆声响。
“黎予姐,”徐乔乔放下小勺,率先打破沉默,目光直率地看着她,“你找我,是为了星语的事吧?”
黎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捧着温热的拿铁杯,指尖却依旧冰凉。
“黄鑫跟我说……柏阿姨去世了。我……我想知道,星语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徐乔乔的眼神黯淡下去,用吸管慢慢戳着杯子里的冰块:
“嗯,癌症。查出来其实很久了,一直瞒着星语。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她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那之后,星语就停课了,状态……非常糟糕。现在一个人住在外面,准备高考。”
“一个人?”黎予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爸爸呢?她怎么能一个人……”
徐乔乔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
“她现在……很封闭自己。我每次去看她,她都只是安静地看书,写字,很少说话。”她抬起眼,看向黎予,语气带着歉意但很坚定,“更详细的情况,黎予姐,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多说。那是星语自己的伤疤,她不想……也不需要被任何人围观。”
黎予的睫毛垂了下来,她理解徐乔乔的守护,这让她心里更加难受。
“我明白,乔乔。我不逼你。”她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我只求你一件事,帮帮我……也帮帮她。你能不能……跟星语说说,让我见见她?就一面,好吗?”
她向前倾身,目光恳切,几乎是在哀求:
“我知道,我以前可能不够理解她,可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在她身边。但我真的……真的很想亲眼看看她,确认她是不是还好好的。我保证,就一会儿,绝对不会打扰她太久,也不会说任何让她难过的话……行吗?”
徐乔乔看着黎予泛红的眼圈和那双盛满了真诚与痛楚的眼睛,沉默了很久。咖啡店里的音乐轻柔地流淌,却化解不开这份沉重。终于,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好……我试试看。我帮你把话带到。但是黎予姐,”她认真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提醒,“星语她现在……像一层薄薄的冰,随时可能碎掉。我真的不能保证她愿意见你。如果她拒绝了……请你,一定不要怪她,也别再勉强了,好吗?”
“我知道,我知道……”黎予连忙点头,声音哽咽,心里因为这一线希望而泛起酸涩的暖意,“谢谢你,乔乔。无论结果怎样,都谢谢你。”
走出咖啡店,冷风扑面而来,黎予却觉得心口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仿佛被撬动了一丝缝隙。她抬头望着源江县灰蒙蒙的天空,默默祈祷着,祈祷那道伤痕累累的冰层,愿意为她,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憋着一场迟迟未落的雪。徐乔乔提着一袋刚出炉的、耿星语以前很爱吃的栗子蛋糕,敲响了那间出租屋的门。
门内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门开了条缝,露出耿星语半张苍白的脸。她看到是徐乔乔,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是默默拉开门让她进来。
房间里依旧整洁得过分,也冷清得过分。书桌上摊开着习题集,旁边是分装好的药片和水杯。空气里只有纸张和淡淡的药味。
“给你带了蛋糕。”徐乔乔把纸袋放在桌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