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窗外的年味渐渐浓了起来,街边挂起了红灯笼,空气中偶尔能闻到远处飘来的爆竹烟火气。这天,黎予一边收拾着饭后碗筷,一边状似随意地提起,语气里带着雀跃的提议:
“没过多久就快新年了,你那天怎么说?需要我来给你准备一顿超级无敌豪华的年夜饭吗?”她脑海里已经开始盘算菜单了。
耿星语正拿着抹布擦拭餐桌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声音平静地回应:
“不用麻烦你了,那天我得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让黎予忙碌的手停了下来。她意识到,那个“家”指的是耿星语父亲那里。
一股细微的失落感掠过心头,但她很快掩饰过去,语气依旧轻快:
“这样啊,好吧。”她顿了顿,又充满期待地问,“那我年后再来怎么样?给你带好吃的!”
耿星语这才抬起头,看向黎予,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点头,和一句习惯性的:
“好啊,谢谢你。”
黎予听着这声道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放下碗,走到耿星语面前,表情认真了些:“你不用总是和我说谢谢。”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种恳切,“我做这些,不是想听你说谢谢的。”
耿星语握着抹布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她移开视线,落在窗外渐暗的天色上,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开口,声音比刚才轻了许多:“……我知道。”
她知道黎予不是为了听感谢。她知道这份好,沉重而珍贵。
只是除了“谢谢”,她暂时还不知道能用什么其他方式,来回应这片汹涌而来的暖意,这让她感到无措,甚至有一丝笨拙的愧疚。
黎予看着她微微侧过的、显得有些脆弱的侧脸,心里那点小小的郁闷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怜惜。她放软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那……说好了,年后来。你……回家也照顾好自己。”
耿星语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话,厨房里只剩下水龙头细微的滴水声。一种微妙而平静的氛围在她们之间流淌,比言语更深,比感谢更重。新年将至,她们都将暂时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但有一条无形的线,已经将这个小屋与黎予的心,紧紧连在了一起。
除夕当天,耿星语还是回到了那个名义上的“家”。与她自己那间温馨小屋的冷清不同,这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父亲耿峰西装革履,脸上堆着应酬式的笑容,正周旋于几位颇有身份的亲戚之间,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过于热情的寒暄。
耿星语的到来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像一滴水融入喧嚣的海洋。她安静地换鞋,想直接上楼回自己那个久未居住的房间。
“星语回来了?”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响起,是某位远房姑妈,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哎呀,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文静了。听说你之前身体不太好,休学了?现在怎么样了?”
耿星语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嘴唇抿紧。
这时,耿峰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他伸手看似亲昵地揽住耿星语的肩膀,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推向那群亲戚。
“这孩子,就是前段时间学习压力大了点,现在在家自学,准备高考呢,没什么大事。”
他轻描淡写地掩盖了过去,随即用带着暗示的语气对耿星语说,“星语,怎么不叫人?这是你陈伯伯,王阿姨,李姑妈……快,给长辈们问好。”
他的手掌温热,却让耿星语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她像一尊提线木偶,被父亲推着,机械地、声音低哑地重复着那些陌生的称谓:
“陈伯伯好,王阿姨好,李姑妈好……”
每一位被叫到的亲戚都会露出一种混合着怜悯、好奇和或许还有一丝优越感的复杂笑容,说些“要加油啊”、“听你爸爸的话”之类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他们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审视一件有了瑕疵、但包装尚可的商品。
而父亲耿峰,就站在她身边,维持着那副“慈父”的面具,仿佛她的“乖巧”和“恢复”是他精心调理的成果。
这种被当作展示品、被强行拉入虚伪热闹中的感觉,比独自待在空房间里更让她窒息。她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被强行塞进“合家欢”剧本里的尴尬角色。
终于,在父亲又一次试图让她给某位“重要”的叔叔敬酒时,耿星语猛地抽回了被父亲揽着的肩膀。
“爸,我在吃药!我不能喝酒。”
耿星语意识到耿峰不对劲的神色后又跟了一句,“我有点头晕,先上楼休息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没等耿峰回应,便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上楼梯,将楼下那片虚假的欢声笑语隔绝在身后。
回到冰冷空旷的客房,她靠在门板上,剧烈的心跳才缓缓平复。窗外,隐约传来别家团聚的喧闹和零星提前燃放的爆竹声,衬得这个房间愈发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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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黎予坐在自家喧闹的客厅里,窗外是不断炸开的绚烂烟花,电视里春晚主持人的倒计时声与家人的笑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节日的热闹。
但在这一片喧嚣中,她的心却仿佛系在了一条无形的线上,线的另一端,牵着那个独自在另一个“家”中过年的身影。
当时钟指针缓缓逼近零点,她再也按捺不住,拿着手机溜到了相对安静的阳台。冷风瞬间包裹住她,但她毫不在意,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