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踏雪寻梅宴之前,虞家来柏府下了定,江夫人还私下抱怨哪里就这么着急了,柏大老爷虽也觉得迅速了些,转念一想虞家与宫里关系更近,他们此时愿意结亲,说不得那盐道的事情与柏家无关,自然也是与江家无关了,如此一想又稍稍安定,对这桩婚事更是满意。
待柏珞定了亲事,这日一家子姑娘们聚在李老夫人屋里玩乐,李老夫人看着柏璎柏珞笑道:“你们母亲有福气,得了京里顶好的两个儿郎作女婿!”柏璎柏珞登时不好意思起来,在姐妹们跟前反倒放不开,王素连见她们模样笑着解围道:“老夫人怎么不说母亲得了我这样的儿媳是福气?”
柏瑶笑道:“嫂嫂经常想着夸自己呢!”
王素连笑道:“我说了个实话罢了!你叫旁人说去,是不是福气?”
众人都笑起来:“是是是,你是最大的福气!”
王素连见柏瑶事不关己地笑闹,上前去拉起她来戏谑道:“你可要努力,你,越儿,琼儿,你们三人这次梅宴上要一人看上一桩好亲事才是!”
柏瑶笑甩了她的手嗔道:“老夫人可在这里看着呢!你就教坏我们,叫老夫人作证!”
王素连朝着李老夫人笑道:“老夫人您听听,她先前还说过要找个俊俏郎君,如今越过越守旧!”
李老夫人年龄大些,自然更加保守,只是她也更操心孙女们的亲事,遂笑了起来:“素连说的是,梅宴上各家公子都在,你们只管去挑,看上哪个了说一声,叫我们替你们去问询,珊儿还小,你们三个快快定了亲才是!”
柏琼笑道:“瑶儿惹出来的这番话,你们指着瑶儿要交代吧!”
“不论你们谁,梅宴那日都要好好儿打扮了再去,尤其是琼儿越儿和瑶儿,你们头一回参加梅宴,梅宴不比先前的水行望舒夜,叫你们放开了玩,也不比咱家的菊宴,叫你们当了回东道,梅宴上你们能见到的人可比前两个多得多,是公子小姐们露面的好时机。不过也要小心些儿,要出彩,但不能张扬,虞家的梅园在城西,别看城西住着的不是达官贵人,他们家园子的位置可不一样,挨着南边的皇家别苑呢,年年都有皇亲国戚也来凑个热闹,别不小心填上自个儿给人家撒气!”
柏越柏瑶对视一眼,她们只知道梅宴盛大,哪里知道里头的人情往来比先前多得多,更兼说不得还有王子皇孙,更要小心为上。
待众人笑闹一回,柏琼回了醉月院,却见冯姨娘正在里头等她,她们二人自柏樟挨了打那次之后就有了隔阂,柏琼恼恨自己在冯姨娘心里的地位比不过柏樟去,冯姨娘嫌弃柏琼不帮着自己的亲弟弟,虽菊宴那日柏琼还是穿了冯姨娘叫人送来的妃红缂丝凝烟锦,两人之间总归不复往日亲密。柏琼见她坐在正堂端着白瓷牡丹杯喝茶,低头笑了一笑,便提步上前款款问道:“姨娘过来做什么?”
若是往日,冯姨娘定要讥讽一句难道做娘的还看不得自己的亲女儿?如今她也知道柏琼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敢太管教她,只好放下茶杯,挤出一个笑来:“姑娘才从老夫人那里回来吧?”
“姨娘有话便说吧。”
冯姨娘尴尬地笑了笑,站起来握住柏琼的手道:“梅宴上姑娘可得好好打扮打扮……”
“这是自然,我自己省得的。”
冯姨娘见她一副打太极的模样,到底是多年的母女,知道她不欲交心,低头咬咬牙,见柏珞葱根一般的手指上戴着枚金镶玉的戒指,心中想起她幼时脖子里挂着的金镶玉璎珞圈来,忍不住鼻子眼睛发酸,到底是捧在心上疼了十多年的姑娘,好好儿生分成这样!她跺了跺脚,嘴巴动了动,哀叹一声,才道:“好姑娘,你纵是怨娘千般不好,也该知道娘对你的真心!这世上除了娘对你好,旁人的好都多多少少有些做样儿!你与我赌气也罢,不愿见我也罢,总归要嫁人的吧!”
柏琼见她这样,心中有些不忍,但嘴上仍记着柏樟的仇,只冷冷道:“嫁人不嫁人,横竖我自己做不了主,便听天由命吧!”
冯姨娘一听越发感伤,眼泪都要掉下来,好好儿的姑娘,不憧憬着以后,也不盼个如意郎君,净说些丧气话!她心里一急,倒豆子一般说道:“姑娘不该这样想!这世道女人过日子,一靠着投胎,二靠着嫁人,哪能随随便便听天由命!你瞧东院里的柏珞,她哪来的造化竟然说了国公爷家的嫡亲少爷!这府里人人不说,个个都红了眼睛哪!我原先只当璎姑娘说了陆家就是顶顶好的了,哪里知道还有珞姑娘的这番故事,我看你比那柏珞强多了,若是那虞家当初瞧上了你……”
“姨娘来了醉月院,若是只准备着这些说辞,不如请回吧!”柏琼见冯姨娘越说越没谱儿,倒有些烦躁起来。她自然也想找个如意郎君,见柏珞的好运道,她虽不与人说,心下到底也有几分羡慕,她并非餐英饮露的脱俗之人,到底也向往着那等公卿富贵的人家,更不说虞岚本身也是位翩翩佳公子,在她眼里年岁相当的柏珞已然有了好归宿,更叫她又羡又急。
冯姨娘白她一眼,撇撇嘴道:“我说这些话你不爱听便罢了,难道你真个就不在意日后了?你只说一句你嫁不嫁人?”
“姨娘总有这样那样的理儿!可我嫁人如何不嫁人如何?我若嫁人,姨娘有本事给我说来虞家这样的亲事?还是我若不嫁人,姨娘又有能耐替我去挡住那些流言蜚语?”柏琼本有些激动,越说越控制不住,把她心里最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说出口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么说亲娘,一时间又悔又气,索性抿着嘴巴捏着帕子掉眼泪,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冯姨娘听她这么说,本就压抑着的火气“噌”一下窜了上来,更兼往日累积下的不满,一时腾地站起来拿手指着柏琼道:“是,你娘没本事!可柏珞的亲事也不是她娘给她说来的,那可是江夫人的面子,你有本事,也叫江夫人给你个面子我看看!可你要是想不开不嫁人,那你只当没我这个娘吧!”
柏琼见她如此说,更是忘了心中悔恨,愈发冷笑起来:“是,我哪敢让姨娘费心,姨娘留着心给柏樟吧!”
冯姨娘听她又提起这茬子,气得手指乱颤,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恨恨嘟囔了一句“不识好歹”,才转身抬步离了醉月院。
柏琼见她离开,自然又痛哭一场,云烟和盈盈跟在她身后劝她,盈盈苦声道:“姑娘说话也该思量着些,姑娘想想过去那么些年,在凉州、在扬州姨娘对姑娘是何等态度?虽如今有些隔阂,但姨娘今日也并不过分,姑娘那些话没得伤了姨娘的心。”
柏琼哭道:“我何尝不知?只是瞧着她我心里有气撒不出,也不知怎么的,那伤人的话就出了口。不想她也来伤我!我如何忍得了!次次都是这样,自打来了京中,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可理喻起来。”
盈盈软声笑道:“我们姑娘在外头最是明事理的那个,回了家才有些真脾气,可见姑娘和姨娘感情深厚,在姨娘跟前不必装样儿。”
柏琼听着她这话噗嗤笑了一声,眼泪还挂在脸上,一手拉起云烟边哭边笑道:“你听听,她还说我在外头是装样儿!”
云烟笑道:“姑娘这会子气头上,正曲解盈盈的意思呢!要我说,姨娘有错儿,姑娘也有错儿,姨娘今日这话说得不错,姑娘该听听的,到时候姑娘在梅宴上好好打扮打扮,依着我们姑娘的人品,我看到时候必然美过梅花,大伙儿站在梅林里,一时不知道是花儿美还是我们姑娘更美,人人都道姑娘的好处,不愁没有珞姑娘那样的好亲事!”
柏琼又笑起来,拿着帕子拭了拭眼泪,笑骂云烟油嘴滑舌,院里众人见她破涕为笑,方放下心来,各自去做事了。
青青园里流年似水,那棵柿子树也干巴巴的,只剩被鸟雀啄食剩下的几粒红柿子萧条待在枝头,姑娘们都不大愿意出来玩闹,个个窝在屋子里读书写字、抚琴下棋,只柏越还日日坚持在渺渺坡上练剑。
待到十二月中旬,柏越如往日般起了个大早,方提了剑推开门,却见门外好大一场雪,雪花飘飘扬扬洒下来,竹叶上、地面上都有薄薄一层雪,灰的天、白的雪、青的竹,柏越深吸一口气,外头气息是干渣渣的冷,混着雪的清、竹的香,霸道地铺陈开来,冷冽非常,她顿觉心中一畅。几个丫头穿着厚厚的夹袄正往竹林子里扫雪,见柏越出来,冲她笑道:“姑娘要去渺渺坡?那上头全是雪,我们还没来得及打扫,姑娘不如等等,我们这会子就去扫雪,待我们扫完了你再去。”
柏越笑道:“不必着急,我自去瞧瞧,若果然不能练剑,我再下来便是。”她从竹林中拾级而上,不经意一捧新雪从高头竹叶上滑落下来,恰好砸到脖颈,倒被凉得一个激灵,她自顾自笑着摇摇头,待走到渺渺坡,果然见满满一层雪,倒不忍心踩上去破坏了一片干净所在,索性立在那里赏了会儿雪,方踱步回了屋里。
那好大雪纷纷簌簌下了整日整夜,第二天果然上下一白,青青园里一夜过去又被覆上了厚厚一层雪,连各样草木树枝都变成了白玉模样,屋顶上、廊亭上到处都是松软的雪层,宛若一片琉璃世界。这日正是这一年踏雪寻梅宴的正日子,腊月里人家都备着过年,这便是年前最后一宴了,柏府众人欢天喜地,李老夫人嫌外头冷不愿意去,柏大老爷柏二老爷忙于公事,江夫人、张夫人、王素连、柏璎姐妹六人、柏棋兄弟四个,都乘了马车,车子驶向了城西的虞家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