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
沈昭侧过脸,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她那双清亮的杏眼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这关切对她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对所有人皆如是。
安禾依旧低垂着头,额发是天然的屏障,将一切情绪隔绝在内,沉默是唯一的应答。
沈昭只觉左手被一股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道翻转过来,掌心朝上,摊开在冰凉的桌面上。
安禾的指尖探过来,指腹先是轻轻蹭过她圆润的指甲盖,像试探一片易碎的琉璃花瓣,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继而滑过微凉的指节,描摹着那些精巧的骨突,最后停在温软的掌心,沿着那些纵横交错的命途纹路,缓慢而固执地游走。
头顶灯管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像一只被永久困在玻璃罩里的、绝望的秋虫,徒劳地振翅,绕着那点惨白的光晕打转。
沈昭的目光落在安禾低垂的发顶,那深色的发旋像个小小的、沉默的漩涡。
掌心传来安禾指尖无意识的触碰,微痒的,连同她身上皂角的清冽和冬日的沉郁气息,一起弥漫开来。
疑惑像水泡,在她心头冒了冒,又被悄悄按了下去。
何必问呢?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块旁人无法踏足的冻土,那是属于自己的一片宁静天地,每个人都会拥有想要回归的园廊。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安禾摆弄自己的手。
安禾终于松开了那只在她掌心流连忘返的手指,五指张开,胡乱地在头顶呼噜几下,将那团深色的海藻揉得更乱。
她似乎深深吸了一口这浑浊而压抑的空气,再抬起头时,脸上那层浓重的、灰败的倦意,如同退潮般敛去了一些,重又复上了平日里那副疏离面具。
“沈昭,你考了900分,开心吗?”突兀得像街旁的一颗小石子。
那语气平平的,听不出是艳羡、是试探,抑或是别的什么。
沈昭一时有些怔忡,摸不准这问话底下是何种暗流,或许是她成绩总不好,此刻心生羞赧?
这种情绪,在狭隘者之间,极易滋生嫉妒的狭隙,如同一颗毒瘤,悄然生长。
说话是门学问,而诚实,是她衡量得来的品德。
“也没有多开心,”声音轻缓,如潺潺流水,“一直都…考这么多分。”
话音落下,一抹极淡、极自然的笑意却像初雪消融时漏下的一缕微光,不受控制地掠过她软糯的唇角,是对自身能力一种纯粹而坦然的确认,是耕耘后收获的本能喜悦。
这笑意,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却清晰地、不容错辨地落入了安禾幽深的眼底。
“怎么了?”
沈昭微微侧身,正对着安禾,眼神专注而真诚,要将她看进心底。
空闲的右手下意识地复上安禾依旧紧握着自己左手的指节,“安禾,加油啊!这两个月的进步,是你我都有目共睹的。这次,你一定能取得好分数的。”
安禾的目光落在沈昭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白皙、温暖、带着灼人的期许,又移向沈昭那双盛满真诚与鼓励的眼睛,一股奇异的暖流混合着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石块,悄然堵上她的心口。
她感到沈昭的手指在自己手背上又轻轻按了按,胸腔里某个沉寂的角落像是被这力道撬动了,她极轻地吸了口气。
“我要去看分数,”安禾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
“现在。”
稍作停顿,她补充道,“要我帮你看吗?”
“哎,现在是晚自习,等下课再去不行吗?”
沈昭如今和安禾相处,多了份旁人没有的考量,她能感觉到安禾周身那层看不见的、薄冰般的易碎感,想小心翼翼地绕行,既不愿莽撞地将其踏碎,也本能地不想让她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
那双棕黑色的眸子依旧静得像蒙了厚冰的湖面,纹丝不动,看不出半点涟漪,沈昭猜不出那平静底下是听进去了,还是更抗拒了。
“那…”
沈昭的声音顿了一下,一个念头试探性地浮出水面,像水面下的气泡,一丝不确定,不知海深,亦不知能否与阳光相见。
“你能帮夏璐瑶与陈思彤的成绩一起记了吗?”
这句话骤然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层粘稠的、由沉默和指尖触碰维系着的微妙氛围。
一直细细描摹着沈昭掌纹的、安禾的手指,蓦地僵住了,她下颌线条似乎也微不可察地收紧,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更深的阴影,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近乎本能的疏离感,对融入这个小群体的、无声的抗拒与不情愿。
沈昭心头掠过一丝懊恼,此刻若再补上一句“你去吧!就记我们两个的”,将安禾那点不愿示人的孤僻与格格不入,赤裸裸地晾晒在众人目光之下,那该是多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