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段妄是尾随自己而来,为的是杀死方伐的徒弟,此刻惊疑不已,心念飞闪:“难道他们当真看不见我?传闻说本门武功有一种藏形敛气之法,可那需练过心舟七刻第一式才能施展呀……”
她摧运轻功,绕到道观院墙左边,又见一个哭丧着脸、手持软鞭的道士斜刺里奔近,情急中跃上院墙,拔剑在手,但见那道士也自顾自奔去段妄那边了;这时袁岫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内息正以一种从未学过的路径流转循行,仿佛被无形的活物牵扯。
她潜心钻研“挥月斩水”一式,本擅引动内息,但也只是将对手的内力引离体外,而绝难将别人的内力引得按照自己心意流转,便如帮人修练内功一般;静心体悟,只觉体内那运转中的功法似与“挥月斩水”同源,却又古怪深奥得多。她站在墙头张望,数丈方圆内,唯见庭院雪地上倒着一人,跃进院中,才辨出是那少年沈越。
“难道是他?”袁岫蹙眉思忖,“可这小子分明不会武功才是,即便他练过武,十几岁也绝练不到这般境地……”
她见沈越双目微阖,如在熟睡,面容很安静,可是双掌却使劲按在耳畔,要将头颅挤扁似的,他的腰膝时而扭转屈伸,仿佛正在梦中飞快奔行。
“他瞧着就像不知道自己在睡觉,也不知自己摔倒了……”袁岫愈发迷惑,却也不敢久留,朝着道观后院奔出几步,忽听沈越呢喃道:“我知道你在这里。”
袁岫一惊,骤觉内息流转加疾,又听沈越道:“师父,你一定还在这里,今后我会为你报仇的,让我为你报仇,好么……”
袁岫听他语调凄苦,不自禁应了一句:“好……”
话音方落,便见沈越脸颊上滚下泪水,袁岫只觉内息渐趋平缓,又见他双手松落、不停地摇头,心知他就快醒来,便急急穿过道观远去。
往后七年,袁岫常常思索此事,终不得解,直到她与沈越陪同魏濯,来到那个江边小镇的狭小客栈,沈越在清晨的雨中入睡,她为其撑伞。
她看见沈越抬起双臂,以为他又要紧捂住耳朵,却见他只是将两手缓慢靠拢,如在接续两截断剑,而后伸指在看不见的剑刃上一弹,指尖生出剑鸣,将漫天雨声激得如潮水乱响。
“他不知道么……他自己一直都不知道?”袁岫回望向屋檐下,语声轻颤。
“不知什么?”魏濯淡淡道。
“不知道他已练成了第一式,”袁岫迟疑道,“否则他身上这许多内力又是从何而来?”
魏濯沉默良久,只道:“不能告诉他。他若知道了,就用不出来了。”
……
“沈兄,我所知也不详细,”卓红挠头道,“袁姑娘只说那晚她在城外‘游梦观’的遗迹,险些被几个高手所杀,却是你救了她的性命。”
“若非你救了袁姑娘,她那天子夜就不能去乱坟坡,也就无法劝说李大侠出手救我嵇师哥……沈兄,这样算来,嵇师哥也欠你一次!”卓红越说越快。
沈越苦笑道:“那我倒担当不起。”暗自回忆起来,却见天笈军副统领殷林带着几个甲兵行近,朝着李舟吾一拱手。
李舟吾回礼道:“殷兄有何见教?”殷林道:“不敢。我们左统领已至镇上,还请李大侠移步叙话。”
众人便往回走。段妄目光闪烁,笑道:“倘若那晚老前辈径直杀死嵇云齐便走,也就不会再和李兄定下这十年之约,这位卓兄弟自也无缘听到李兄所创的功法了。”
“正是如此,这可也要多谢沈兄。”卓红当即道。
“卓兄言重了,那晚我确也去过道观遗迹,可是没遇见袁姑娘。我在院子里伤痛师父之死,哭得晕厥过去,除此也不记得什么了……”沈越苦思一阵,又道,“不过我晕睡中,倒曾做了一个怪梦,梦见有人冒充我师父的魂魄……当时我笃定师父的亡魂正徘徊于道观,便在梦中问师父,我今后能为他报仇么,他说了‘好’,我便知他是假的。”
沈越说着摇头一笑。
“师父不会答应让我为他报仇的……他只会说,阿越,不要报仇,不要学武,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