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妖界历,便是今日了。
他今日便要身着婚服,与另一个女子立下盟誓,昭告三界。
“因果已尽”。
这四个字是她亲口所言,亦是天道规则赋予她神格的基石。她理应平静,甚至……漠然。
可为何,那颗本该只遵循规则与逻辑运转的神心,此刻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滞涩感?
她缓缓起身,神力微动,化形成一个毫不起眼、气息微弱的小妖,混入了那些正兴高采烈赶往万知林、企图沾一沾妖神大婚喜气与灵气的妖群之中。
喧闹的喜庆之声扑面而来,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都与浮黎境的永恒寂静截然不同。她如同礁石,隔绝了周遭的一切嘈杂,目光穿透重重身影与缭绕的妖气,精准地落在了那座华美铺张、红绸招展的典礼高台之上。
她寻了一个最偏僻、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静静而立,目光穿透重重身影,精准地落在了那座临时搭建、华美无比的典礼高台之上。
吉时已至,鼓乐齐鸣。
他来了。
身着繁复华丽的玄色婚服,金线绣着威严的白泽图腾,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眉宇间是统御万妖的沉静与威仪,再也寻不见昔日浮黎境中那个少年的一丝痕迹。
然后,她看到了他身侧,那位名唤雪姬的女子。
凤冠霞帔,红纱遮面,身段窈窕,姿态柔顺。而最刺眼的,是那女子……正轻轻挽着他的胳膊。
依照凡俗与妖界的婚礼仪轨,新人如此挽臂同行,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幕。神君清晰地知晓这一点,她的认知库中记录着万千种族的文化习俗,婚礼流程亦是其中之一。
然而,知道与感受,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就在目光触及那交挽的手臂的瞬间,神君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颗万载冰封、只遵循规则逻辑运转的神心,像是被什么极细微、却极其尖锐的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
一种极其陌生、完全超出她认知范畴的情绪,如同深水下的暗礁,突兀地浮现在她的感知里。
那非愤怒,也非悲伤,更像是一种……被冒犯的不悦?一种属于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轻易触碰、甚至即将被宣告占有而产生的,近乎本能的排斥感。
她试图用神力将其抚平,用规则将其解析归类,却发现这情绪如同无形的烟雾,不受控制地弥散开来。
‘为何……不悦?’
她在心底无声地诘问自己,琉璃般的眼眸深处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源自自身的迷惘。
‘仪式所需,合乎情理。他之抉择,与本君何干?’
理性如此告诉她。可那陌生的滞涩感与不悦,却顽固地盘踞不去。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腰间,那枚她亲手所赠、用以稳固心神、此刻却在喜庆红绸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的凝心玉上。
神君立于喧嚣的阴影里,周身的气息愈发冰寒。
接下来便是族中长者宣读那长长的、古老而拗口的妖文祝祷。扶砚与雪姬相对而立,准备行对拜之礼。就在他微微俯身,视线掠过雪姬身后纷杂的观礼妖群时——
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在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那个气息微弱到几乎被忽略的小妖身上,他感受到了一丝……熟悉到令他心魂震颤的冰冷与纯净。尽管形貌、气息截然不同,但那道目光……那道穿越喧嚣、穿透伪装,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注视……
是她。
她不是曾说因果已尽吗?
不是让他勿再回首吗?
为何……会在此地?
为何出现在他的“大婚”典礼上?
他的视线一时凝住,仿佛整个喧嚣的世界都在那一刻褪色、远去,只剩下那道隐于阴影中的清冷目光。
“妖尊……”身旁的雪姬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失神,趁着俯身的间隙,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细微声音提醒,“该去……向诸位来宾敬酒了。”
她的声音将扶砚从短暂的震愕中惊醒。他猛地回神,眼底翻涌的巨浪被强行压下,重新覆上属于万妖之王的沉稳面具。他微微颔首,不再看向那个角落,仿佛刚才的凝滞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