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境,至理溪畔的星辉似乎都因主人的沉眠而黯淡了几分。
那座临溪的小楼,如今成了临时的寝殿。室内萦绕着清芜亲手调制的安魂香,以及神域医官留下的、苦涩却蕴含生机的药气。寂清明以万识卷灵之能布下的聚魂阵法,正散发着柔和而持续的光晕,如同温暖的茧,将昏迷的神君笼罩其中,缓慢滋养着她那因强行逆转因果、承受双倍天罚而几近崩散的神魂。
扶砚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他常常只是静静地坐在榻边的矮凳上,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阵法中心那张苍白安静的容颜。有时,他会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刻着“活下去”的旧符,仿佛能从上面汲取一丝力量;有时,他会拿起湿软的细棉布,极其轻柔地擦拭她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动作小心翼翼。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阵法起了作用,或许是那不顾一切逆天而行的意志终究留下了一线生机,神君那如同蝶翼般脆弱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一直凝神感知的寂清明最先察觉,他猛地抬起头,低声道:“有动静了!”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榻上。
扶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了。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她终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虚弱的薄雾,失去了往日洞悉一切的清明,显得有些茫然,缓缓扫过围在榻边的众人。
她的目光最先落在扶砚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确认了他还完好地活着,那眸中的薄雾才稍稍散去一丝。
她看着那阵法,静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将目光移向一旁明显又开始有点嘚瑟的寂清明,用微弱却依旧清冷的嗓音道:
“此阵……勾勒得,还算工整。”
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量,才继续道,语气里带着她特有的、对寂清明那种“总算没完全白费见识”的微妙认可,却又补了一句:“看来……那些陈年卷宗,你倒也并非……全然白翻。”
寂清明脸上刚泛起的那点得意瞬间僵住,连忙摆手:“神君您刚醒,就别惦记那些卷宗了!属下这点微末伎俩,能派上用场就好,就好!”他可不想刚松口气又被发配去书山卷海。
神君没有理会他的讨饶,目光缓缓转向侍立一旁的清芜,以及站在稍远处的复弦与云漪。她的眼神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清晰的认真。
“此番……有劳你们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清芜,辛苦照料。复弦,云漪,助他平定北境,亦辛苦了。”
这简短的致谢,从她口中说出,已是极为难得。清芜眼中泛起水光,连忙低头:“此乃清芜分内之事。”复弦与云漪亦是微微躬身,沉默领受。
神君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阖上眼眸,但气息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寂清明见状,立刻非常有眼色地清了清嗓子,对着清芜、复弦和云漪使了个眼色:“那个……神君刚醒,需要静养,我们先出去,让……呃,让扶砚在这儿守着就行。”他刻意将“扶砚”两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些。
清芜会意,立刻轻声应和:“是,神君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唤我。”复弦与云漪也无声地行了一礼。
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轻轻掩上了门。
神君静静地望着他,扶砚迎着她的目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
他伸出手,那枚早已失去光辉、甚至边缘都有些磨损的玉质子符,静静躺在他掌心,上面深刻的“活下去”三个字,仿佛承载了百年的重量。
“你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坚定,“我会……好好活下去。”
“你的承诺,本君知道了”,神君地望着他,望着他掌心那枚熟悉的子符,望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决意与……更深沉的东西,“你该回去了。””
扶砚一怔,像是没听清,又像是难以置信。
神君的目光平静无波,继续道,语气如同在陈述一条既定规则:“妖界初定,北境方平,万端待理,不可久离至尊。”她略微停顿,仿佛只是提及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还有……你既已颁布神谕,昭告三界,迎娶北境雪姬。大典虽未成,名分已定,她如今……亦在万知林等候。”
他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那隐藏在清冷语调下的、一丝极淡的……试探?抑或是……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在意?
扶砚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混杂着狂喜与急切的情绪瞬间冲了上来。他身体前倾,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解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你明明看到了!那一切都是计谋,是做给赤猊看的戏!雪姬姑娘是为了复仇,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半分逾矩!那些所谓的‘青睐’,所谓的‘大婚’,都只是为了引赤猊入圈套的权宜之计,做不得数的!”
“妖神神谕,昭告妖界,万灵共鉴。”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条不可更改的天道法则,“岂是儿戏,可言反悔?”
“神君,”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安心的沉稳,“你忘了么?那道神谕,本就是我为了请君入瓮,亲手布下的局。既是局,自然有解开的方法。”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会昭告妖界,言明此乃铲除逆贼、平定北境之策,雪姬姑娘大义相助,功在妖界,如今大仇得报,与妹团聚,我万知林感念其功,定保其一生尊荣安稳,但‘夫人之名,本属权宜,今事毕,自当解除。不会有任何人质疑,因为这本就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