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将死,何惮违礼?朕便要你饮酒。”
身侧的手慢慢握紧,片刻后傅徽之无声长叹,注视着面前的金壶,缓缓伸了手。
“且慢!”皇帝忽道,“你还有何心愿么?”
沉吟良久,傅徽之低低道:“我想再见晋王殿下一面。”
皇帝默然片刻,道:“朕未听清。”
傅徽之便高声重复了一回。
皇帝却斩钉截铁地道:“你见不到他。”
傅徽之终于敛了敛眉:“陛下会因我迁怒于他么?”
皇帝疑道:“怎会?他是朕的亲子。”
傅徽之松口气:“那便好。”
“此一事不可,你可另说一心愿。”
傅徽之忽然苦笑一声,庞伯达求他竟求对了。
“当日庞恽所言燕国公府藏匿我之事,不论陛下信与不信,求陛下只杀我一人,勿迁怒他人。二求陛下免二人之罪,一人是庞家奴婢,一人是庞恽次孙庞显。”
无一是为他自己求的。皇帝微惊:“你所求只有这些?”
“是。”
皇帝迟疑道:“奴婢罪轻放便放了。这庞显可是死罪。况庞显是庞恽之孙,庞恽害你傅家,你便不恨?”
本朝律,谋反者,父子皆绞。若仅仅是庞重厚谋反,只有庞世承会被牵连。可庞世承也参与其中,故不论庞伯达与庞仲隐反不反,都是死罪。
“上天有好生之德。傅家出事,我本该死,却得以存活。庞显对父兄所为毫不知情,还望陛下恕其罪,给庞家留条血脉。”
“难为你有一片仁心……也罢,查明他确未参与反事,自狱中取死囚替他,教他改易姓名,远离京城便是了。此二事,朕都应了。”
“多谢陛下。”傅徽之复跪下拜谢。
看着傅徽之又要起身,皇帝忙道:“你不为自己求求吗?”
傅徽之重新跪好,思忖片刻,道:“陛下若有心,我死之后,请将我与父兄葬一处,再幸我父兄坟前酌奠一番足矣;若无心,便作从无此事,将我骸骨弃诸荒野不妨。”
此言便是默认他将压下这冤案之事。傅徽之不求人尽皆知,只求他心中怀愧。皇帝终于按捺不住了,颤声问:“你不求我将你傅家冤情昭告天下,复傅家名誉?”
相比情绪起伏的皇帝,傅徽之依旧很平静:“陛下若不肯,我求也无用……今将死,尚有一问向陛下。”
“你说。”
傅徽之抬头看向皇帝。无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直视君王,但傅徽之非常人。
他凝视着皇帝一字一字道:“陛下知我傅家忠否?”
赤黄袖中的手倏地紧握。眼前是赤子忠直的凝视。
宿昔皇帝最喜欢看着这些人的眼睛。可如今他已羞惭不能对。
他微微偏头移了目光。
见皇帝如此,傅徽之好似笑了下,又似没有。久久无应,他缓缓站起,手慢慢握上了面前的金壶。
“且慢!”皇帝忽然伸手,“若你答应今后辅佐晋王,朕可以不杀你!”
傅徽之缓缓摇了摇头,忽而掣金壶仰头一倾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