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安稳都只暂居于一室之内,宁轩樾出门端趟吃食的功夫,江淮澍和贺方若连番来找,耽搁了一阵才脱身。
宁轩樾推门笑道:“想我了没——”
见屋内情景,他音量陡然降低,轻手轻脚地掩上门。
谢执靠在床头,呼吸平缓,已然睡着了。
微风细细吹动他散乱的发丝,织入春日花朵的甜香。宁轩樾在床前半蹲下来,不自觉地加深呼吸,芬芳消退后,回甘仍是清苦药味。
相比少年时,谢执又长高了一截,也许是受过重伤的缘故,比当年更瘦了。
不过瘦得没有病气,只是单薄,不语不笑时冷而硬,如同被朔北寒风削出的一片霜刃。
风动花摇,游丝黏软,勾勾搭搭地飘在慵懒春阳中。沉在日光中的谢执却与这番惬意割裂,眉心明显皱着,眼睫时不时地颤动两下,睡得并不踏实。
其实自从谢执回来,宁轩樾几乎没见他有安心睡着的时候。
心里又像是被昨夜的浓烟燎了一捅,鼻尖呛得泛酸。宁轩樾将酒菜搁到一边,伸指拨了下他的碎发。谢执鼻尖轻耸,仿佛嗅到什么安心的味道,眉头略微松开一点。
很轻微,几乎让宁轩樾以为是自作多情的错觉。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扯开目光,到底没舍得出门,挤在床边小小一张几案前,铺纸、研墨、写文书,时而抬头看一眼谢执。
恍然似少年时。
只不过当时看的是恨海情天的话本子,如今笔下却是条分缕析的政事。
不出他和谢执所料,江南的动静果然没能瞒过陈翦。
崔毓率先带一队禁军回京,一路上轮番遇袭,待接近永平城时,对方终于按捺不住,行动愈发露骨。
夜幕降临,林中骤然冲出一队黑衣人,直逼关押囚犯的马车。
禁军霎时戒备,将其团团围住,谁知那伙黑衣人不闪不避,径直冲向囚车,砍翻错手不及的马夫,一剑刺向瑟缩在囚车角落的人。
浓稠的鲜血溅入夜色之中。不等禁军将其生擒,黑衣人咬破衣领上的药丸,竟齐齐抽搐着瘫软在地。
禁军上前拉下面罩查看,冲崔毓摇头,“没气了。”
崔毓淡淡瞥了眼尸体,挥手道:“一并带回去吧。”
禁军应声。打开囚车将尸体拖了进去。囚车内被刺死的人一骨碌仰面倒下,嘴被布条死死封住,面容赫然不是陈烨,而是扬州府衙中一个死刑重犯。
真正的陈烨则被关在马车中,在崔毓一行人动身次日,被佯装车夫的谢执悄无声息地带回了永平城中。
刑部大牢内不辨日夜,唯有火把摇晃出几缕昏暗的光线。
陈烨歪倒在湿冷的草席上,瞪着门外的火把,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落到这般田地。
陈家乃大姓,他勉强能与陈衮、陈翦这一支蹭上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费尽周折,才硬生生从籍籍无名的无名小卒,钻营至备受器重的扬州别驾。
他穷苦出身,幸而读过经史子集,亦将社稷民生放在心上过,但久而久之,这抹微末的初心就被坎坷仕途上的尘泥湮没在脚下。
但陈烨自认不算个贪官污吏——铸冶场精进的工艺不让大衍的军力更强盛了么?倒卖军械不也让扬州的生意往来更繁盛了么?雁门一役后,大衍照旧四海升平,足见死几个姓谢的不足挂齿!
升官发财,扶摇直上,人之常情。
陈翦这贪得无厌的老东西,不过仗着家世才一步登天,这种蠹虫都能久居朝中,那他陈烨凭什么……
沉重的牢门“吱嘎”作响,打断他沸腾的思绪。
陈烨猛地扑上前去,抓着牢门的栅栏一通乱吠,“叫谢家那小子过来!他是怎么活下来的?隐姓埋名,和端王不清不楚,我看他才是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