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霓虹是其中缓缓流淌、带着病态光泽的血。
这座港口城市的数据洪流在无数不可见的管道中奔腾汇聚,形成一片无声的汪洋。
而在那表层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只是那些愈发汹涌的波涛,此刻尚未汇聚到那间小小的、亮着孤灯的公寓窗前。
送走那些不速之客后,雾岛莲终于获得了近乎奢侈的安宁。
房间里重归寂静,只有老旧冰箱压缩机启动时发出的低哑轰鸣,那声音规律而固执,像为这个漫长夜晚计时的、冰冷机械的心跳。
雾岛莲垂下眼帘,再抬起时,眸子里最后一丝因“外来冲击”而产生的波动,已彻底沉入深潭。
她伸出手,指尖先触碰到那个被拆开的牛皮纸箱。
雾岛莲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现场。
撕开的纸箱被沿着折痕彻底展平、压实,边缘对齐,如同处理一份需要归档的绝密文件。
那些廉价的白色泡沫颗粒被悉数扫入一个印着附近超市Logo的塑料袋。
她给袋子打了个死结,手法干净利落,是港口工人系泊绳的那种。
接着,是那个丝绒盒子。
她盯着它看了几秒,才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块簇新的黑色绒布——那是她为“雾岛莲”这个角色准备的、用以擦拭“不存在传家宝”的道具之一。
绒布温柔地裹住盒子,吞没了所有可能反光的表面。
她走到书架前,精确地抽出第三层最右侧三本厚重的《恶之花》精装本,书籍缝隙里散发出陈年纸浆与灰尘的气味。
她将包裹放入,再将书推回原处,严丝合缝。
整个过程中,她的呼吸频率没有丝毫变化,只有睫毛在台灯光晕下投出的阴影,随着她偶尔的眨眼,极轻微地颤动。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走回窗边。
这次,完全拉开了窗帘,任由外面那片虚假繁华、光影流动的夜景毫无遮挡地流淌进来,映亮她半边苍白的面容。
雾岛莲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倒影。
苍白的脸,单薄地躯壳,身上那件米白色针织开衫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柔和却虚假的微光——
一个完美无瑕的、脆弱易碎、浸透悲伤与无助、亟待被拯救与呵护的“遗孀”形象。
“雾岛莲。”
她对着镜中的幻影,轻声念出这个被赋予的名字。
声音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虚幻,仿佛在呼唤一个并不存在的幽灵,一段即将被揭穿的谎言。
这个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层层伪装的赝品,悲伤是精心调配的颜料。
就连此刻镜中倒映出的这副柔弱无助、仿佛一阵夜风就能吹散的姿态,也是经过无数次对镜排练、修正打磨后的演出。
一切都是一场漫长而艰辛、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独幕剧。
而她,既是倾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松懈的主演,也是台下那个唯一清醒、因而也最为痛苦和孤独的观众,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跳着一支名为“生存”的、永无止境的独舞。
但——
想要活下去的渴望,是真的。
炽热到可以燃烧灵魂,冰冷到可以冻结情感。
想要终结这无尽轮回噩梦的执念,是真的。
那是支撑她一次次爬起、一次次伪装的唯一支柱。
想要抓住那根名为“爱”的、或许能带她脱离苦海、至少提供一片喘息之地的救命稻草。
那份孤注一掷的、混合着算计与真实绝望的复杂心情,也是真的。
她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上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