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从山壁里挖出来的屋子。
逼仄、狭小、昏暗。
一张长木桌霸道地盘踞在中央,占去了大半地方,掀开的簿册随意躺在一边,砚台上斜着一支未干的狼毫笔。
桌子亮着一盏烛火,映在桌后之人的脸上。
他看起来半百年纪,头发灰白身形壮硕,斜坐在一张凳子上,双腿像两根粗木桩直直架在桌沿,上下交叠左右摇晃,整个人姿态悠闲,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身后的石壁上有红墨写就的十个天干,甲、乙、丙、丁……每个天干后面都挂着数量不一的小木牌,每个木牌都是一个名字。
木牌斜对着的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只有一点又昏又黄的光透出来,光影不断摇曳,伴着洞里头不断响起的凄厉声——那是鞭子甩进肉里的噼啪作响和人鬼难辨的嘶吼惨叫。
桌前的男人掏了掏耳朵,将小指凑到眼前,眯着眼来回转脑袋,终于看到了几粒碎碎的黄泥,满意地用大拇指弹开,一边往里头喊道,“别叫了别叫了,马上就结束了。还有几鞭?”
鞭子的声音停下,“回教头,还有十五鞭。”
“别停别停,继续呀!”教头又把小指捅进了耳朵,“十五鞭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打完了好好休养,下次别再这么浑了,知道吗?再掉下去,就该到’癸’行了,那你可就真活不了了。”
那鞭子又甩出去,能听到血肉翻出的炸裂声。
这次没有人回应。
“说你呢,工布!”教头折起小指,朝里头大吼一声。
“是……教头。”
听到那气若游丝的回应,教头兀自点了点头,双手叠在胸前,闭目养起神来。
那鞭声倒成了催他入眠的乐曲一般。
过了一会儿,鞭声终于停了,一辆板车被咕噜噜地推了出来,上面趴伏着不知死活的一具□□,血不断地滴下,在地上坠出一朵朵鲜红淋漓的花。
“教头,打完了。”
桌前的男人轻轻抬了抬眼皮,“送过去养着吧。”
“是,教头。”
板车转了个方向,往另一条黑黑的甬道推去,路过岔口的时候,因为突然出现在那儿的身影停了一下,
“哟,这是……纯钧!教头!是纯钧来了。”
那人似乎是刚刚从日光走进黑暗,眼还未全然睁开,他微微颔首,对板车上的鲜红惨状视若无睹,径自向里屋的教头走去。
“回来了。”教头把腿收了起来,拿过一旁的册子,手指伸进嘴里舔了舔,揪着册子的角掀开了一页又一页,终于在某处停下,凑到灯下一看,“怎么样?柳家后人找到了吗?”
“没有。”
“没有?”教头抬头看他,满目诧异,又掏了掏耳朵,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有你回来干嘛?哦……到时间了是吧。啧。”
纯钧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扔到了桌上,“查了点别的。”
“你前阵子传信回来,说是去了定国一趟,是吧?我正要同你说,上头甚为欣喜,要派你去那儿做件要事,回头我同你细说。”教头将东西捞到自己身前,看到是一块腰牌和一份文书,他眼皮往上一翻,“这是什么?”
“铲了一个霍因派来的奸细,拿了一份定国军中的情报。”
教头把文书翻开,粗略读了一下,“你记得规矩?功过不相抵。”
“知道。”
教头伸手摸到了桌下边的一个柜子,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瓶子递过去,“这个先拿着,这些等核实了,再把相应的赏银给你记账上。”
“是。”纯钧把瓶子拿过去,当场打开盖子,倒出一颗黑乌乌的丸子,用手掌拍进嘴里,喉结上下一动,便生生吞了下去,随后问,“几鞭?”
“呵,你小子,很久没受过打了吧?”教头一根手指隔空点着他,“我看你是在’甲等’待久了,忘记鞭子的痛了。”
“没有,记得的。”
“那还几鞭几鞭,五十起步!打得你皮开肉绽!十天下不来床!”教头越说越气,把那册子猛地甩上,盯紧了他的眼,“你这事也没那么难办吧?林志崔都抄家了,他屋里松得很,你进去翻一翻,能没有柳家的一点信息?我看你是对这事没上心吧?”
“不敢。”
“你要是这样下去,就要被赤霄那小子给赶下去了!人家可是对你的位置觊觎得紧。”教头“唰”得站起来,对着身后石壁的乙等第一块木牌拍了好几下,“看到没有?一步之遥!”
纯钧扫了一眼在自己名字下面的那块牌子,便不痛不痒地把目光移开了。
“赤霄这家伙,疯起来可不得了,你该切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