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极宫外城,中书省所在偏殿之中,右卫禁军正在敬诚令下,将中书省所在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其他禁兵无论北衙四卫、南衙十六卫,听闻动静后,皆出兵堵在外城之外,一级一级设防,为的是不让正在怒火中烧的敬诚,带领右卫冲入内宫,再行冷静下来之后定生悔意的多余事由。
圣人在西内苑龙颜震怒,与其事全然无关的内侍们无故挨了一顿痛骂,自然有嘴不牢靠的,不知怎地,就在向其他人解释圣人缘何发怒时,不慎将消息走漏了出去。
若亡者并非敬晖,而敬晖又并无一名儿子于内宫履职当差,则眼下事态亦不至于此般地步。
谁又能算到,一切便好似天命所为般,几名宫中管事的凑于一处,边计划如何妥当安排之后圣人的行程,边对因突发状况而行程大改颇有微词。
就在这番微词之间,正于宫中四处巡视,碰巧遇见这几名管事的敬诚,才方靠近几人欲打招呼时,正为对方察觉,便由几名管事一反常态地躲闪不及——此番异样,与往日全然不同。
虽对方很快收起面色中的不自然,但发觉多有可疑的敬诚,还是问出了几人缘何行动之间,对自己极尽躲闪。
对方自然不愿向他言明而含糊其辞,且几欲快速离开面前区域。
然恰逢其时也好,天命所为也罢,这时偏又有不经世事,才入宫不多久的新内侍气喘吁吁
地跑来传上官婉儿的话,言早先所知琼州之事,至多仅于内宫所传,若流传至他处,必有重罚。
倘若他人闻见此言,自以重罚为警醒,以上官婉儿为要处,然而于此时敬诚耳中,唯有自己父亲所被贬谪流放而至的“琼州”二字,方听得至为清楚。
“方才所言之中,可是有谈及琼州?琼州生了何事,只准于内宫之中相传?”
他一面言语,一面不自觉提起手中的刀。
几名管事之中的一名,见过回鹘人那一日,敬诚怒目而视,眼眶几近滋血,欲要砍杀回鹘首领的模样,这时又见敬诚再次提刀,不由先行辩解道,“敬大将军休要这般为难吾等,吾等所奉亦是皇命,将事由告知于大将军,是重罚,不告知于大将军,亦是为大将军好,还请休要追问,待其时机自至,大将军自然获知,如此亦相互不得为难。”
说罢,怯懦地瞥了眼敬诚,眼神躲闪,不敢再多言一句。
“既恐圣人重重责罚,又如何不恐敬某将尔等……”敬诚手心攥紧刀把,手与刀把之间发出顿挫的嘎哒声响,每响一阵,在场其他人脸上恐惧的神情便加深一分,同时脚步也不自觉地后退几寸。
“大将军岂不知于此内宫无故动用铁器,还是朝向吾等内侍,都将治罪,而大将军一时冲动,若是罪及尊府家人,又如何是好?”
“正是,正是,早先僵血一事,既听闻尊府受损之重
,眼下倘若再生其它,又如何不会败去大将军于圣人面前之规矩、体面?大将军一旦失了这些,不止尊府、亲属,乃至与大将军相干人等,亦将受到指摘,得不偿失啊!”
几番相劝,见敬诚仍无动摇,几名管事只得搬出圣人,“大将军之刀,奴等惧怕;圣人之圣命,吾等亦不得违抗,既如此,何不由大将军直问上官娘子或是圣人,如此方知其全貌,其吾等两方也无人将因此受罚。”
一人言,其他几人连连附和,“正是,正是,敬大将军于异骨、僵血两案之中皆有上大之功,圣人见了,未尽会于敬大将军如何……”
一来内侍所言无错,若是在内宫之中动了铁器,还伤人,只向上解释一项,都不知要花去多少工夫,还要卸甲在家等候传唤,如此一来,于朝堂中听得父亲消息,则更显无望。
思来想去,敬诚松开握住刀的手,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但他在之后的内宫巡视中,越想越觉蹊跷,琼州何等荒凉之处,岂能有消息让一群内侍三缄其口之理,此时他的心中尽是无来由的担忧,似已然以父亲敬晖出事为前提,着手行动。
若久而心气焦躁,哪怕孔孟,亦或有自控失准之时,何况敬诚这般武将,于内宫边缘往返数趟之间,远眺至宣政殿,思及早朝时,并无一人提到琼州有甚奏文,此时又有与圣人贴身之上官婉儿之密言,想是下
朝之后,才有的事由。
凡听而未解之事,即似于一颗树种埋于心底,只消春雨、春风稍加浸润,不经意间便长成参天大树,此时此刻,这棵参天大树的树顶正直戳敬诚心头,如针扎、锥刺,若不知其全貌,必无罢休可言。
尤以其中若是与自己父亲相关,无论自何般目光、心思去视、去揣度,定是凶多吉少。
那般暮年,又为朝廷殚精竭虑数十年,正值退避朝堂颐养天年之时,又策划洛水浮尸案那般发心实难言有何偏差,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且险些赔上身家性命之事,心力交瘁倒还一说,东都一去琼州,还要渡海,数千里之途,敬晖又怎经得起那般路途劳顿,即便到了彼处终点,想必亦是身体困乏,长此以往,定落下致命病根。
更莫提早先因全家上下挂念父亲,自己亦未熬住一番眷念,遣家丁往东都敬府旧处去找寻音信踪迹,然至今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