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止了。
连河水都仿佛放缓了流动。
沈知微缓缓伸出手,覆上老人的手背。这一次,她不再传递记忆,而是放出了自己的情绪??那种深埋心底的愧疚与悔恨:五年前她在边境十三村,也曾面对一名母亲跪求隐瞒孩子死讯。她当时选择了沉默,默认了谎言。后来那母亲疯了,整日抱着空襁褓哼歌。她一直觉得那是自己的错。
但她现在明白了:有时候,谎言不是逃避,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守护。
“您不必道歉。”她说,“您用谎言撑起了太多人的世界。比起那些打着‘真实’旗号肆意摧毁人心的人,您才是真正的仁者。”
老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河底忽然传来一阵低沉嗡鸣,像是某种古老机制被唤醒。水面泛起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竟隐隐形成符文图案。紧接着,河床深处浮出一块石碑,半透明如水晶,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凡立誓终生不说真话者,可入‘缄默归墟’,得永宁。”
>“然若有朝一日自愿吐露全部谎言,则契约破碎,记忆复苏,痛楚返还。”
沈知微瞳孔微缩。这是“守言者”遗留的终极试炼之一??“赎谎碑”。传说唯有集齐百种善意之谎,并由说谎者亲口坦白,才能触发此碑显现,开启通往内心和解之门。
“原来如此……”她低声说,“它一直在等您。”
老人盯着石碑,身体微微发抖。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承认所有谎言,他将重新面对妹妹惨死的画面,面对自己懦弱的过往,面对那些因他虚构而建立的人生突然崩塌的可能。
“我可以……不说吗?”他颤声问。
“可以。”沈知微坚定地说,“您有权永远保留这些谎言。没有人能强迫您揭开伤疤。”
老人沉默良久,忽然笑了。
“可我想说了。”他抹去泪水,挺直脊梁,“不是为了赎罪,也不是为了求安。我只是……不想再一个人背着它们走下去了。”
他站起身,面向石碑,一字一句道:
“我叫林砚,我妹妹名叫林溪,她不是仙女,她死得很惨。我没有为她报仇,我怕死。我编了那么多故事,是因为我宁愿被人当成骗子,也不想承认自己是个逃兵!”
话音落下,石碑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
整条忘川剧烈震荡,河水倒卷而起,化作一道螺旋水柱冲天而上。水柱中心,浮现无数影像:一个个曾听过他故事的人,此刻正在不同角落做出改变??那个寡妇终于改嫁,带着笑意说“我现在幸福了”;那少年的母亲烧掉了伪造的遗书,轻声说“我知道真相,但我原谅他了”;甚至那位被污蔑的逃兵之妻,在读完一篇民间话本后,流着泪写下:“谢谢你,让我儿子活得有尊严。”
谎言并未消失,但它们完成了使命。
而现在,真相来了。
却不带毁灭,只有释然。
石碑缓缓下沉,最后一行字浮现空中:
>**“言非刀剑,心为之刃。善者以谎护人,勇者以真疗己。二者皆可通神。”**
光芒散去,老人瘫坐在地,浑身湿透,却满脸平静。他抬头看向沈知微,咧嘴一笑:“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轻松了。”
沈知微扶他起身,轻声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您可以继续讲故事,只是以后……不必再骗自己了。”
当日午后,他们送老人回到村中。村民们早已聚集在祠堂前,听说他归来,纷纷上前迎接。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跪地叩首。没有人责怪他的谎言,反而感激他用虚构编织出的温暖。
傍晚时分,沈知微独自走到村外山坡,取出《沉默史》,翻开那页写着“你终于来了”的地方。她轻轻抚摸书页,低声说:“阿岩,今天我又走了一段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知道那座塔是否真实。但我知道,每当有人鼓起勇气说出隐藏多年的话,你就离我更近一点。”
晚风拂过,书页无风自动,翻到空白一页。
刹那间,墨迹自行浮现,写下一行新字:
>**“我在听。”**
她怔住,随即微笑。
夜深人静,她盘坐于房中,取出《真言律?原始卷》。这本书依旧冰冷刺骨,仿佛蕴含诅咒。她凝视良久,最终将其置于案上,点燃一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