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闭目,感知四周灵机流动。他终于明白??这座宫殿并非敌人所建,而是由无数渴望“解脱”的人心共同召唤而出。当太多人厌倦痛苦、畏惧失去,便会本能地向往一种无痛无感的永恒。而这种集体愿力,足以逆改天地规则,催生出新的“神明”。
“你来了。”
一道声音从殿内传来,温和而空洞,像风吹过枯井。
陆昭迈步走入。
殿中央,坐着一个身影。看不清面容,周身笼罩在流动的寒雾中。但他认得那气息??是断情宗主。
“我以为你已醒悟。”陆昭停在五步之外。
“我正是因醒悟,才来到这里。”对方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苍白却平静的脸,“你说情感值得守护,可你也看到了,它带来多少苦难?母亲失去孩子会疯,战士目睹同伴惨死会崩溃,恋人分离会痛不欲生……若这一切都能消除,世界会不会更好?”
“那你还记得你娘为你熬药的手吗?”陆昭问。
那人身体一僵。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听见朋友喊你名字时的心跳吗?”
“住口!”
“如果你真的无情,就不会在这里建一座庙,供奉所有被割舍的记忆。”陆昭向前一步,“你不是要消灭情感,你是想替所有人承担它的重量。你以为只要自己变成‘神’,就能替众生背负这份痛。”
殿内骤然安静。
良久,那人低声说:“……是。我试过麻木,可夜里还是梦见她叫我。我试过斩断,可看到别人母子相拥时,胸口还是会疼。所以我明白了??没有人能真正无情。既然如此,不如由我一人承受所有情感,让世人得以清净。”
陆昭忽然笑了。
“你知道裴镇为什么宁可燃尽心脉也不退半步吗?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守护,不是代替别人活着,而是相信他们也能挺过去。”
他解下腰间铜铃,轻轻一晃。
叮??
一声清响,穿透寒雾。
刹那间,整座宫殿震动起来。
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光点从四面八方涌来,钻入冰雕人像的眼眶。十二尊雕像同时睁开眼,泪水滑落,滴在雪地上竟开出一朵朵红莲。
“队长……”其中一人颤声唤道,“我们……回来了。”
断情宗主浑身剧震:“不可能!这些情绪已被净化,怎会复苏?!”
“因为你忘了,”陆昭望着他,“情感从来不是可以被‘净化’的东西。它是活的,会生长,会传递,会在最冷的地方生根发芽。你越是压制,它越会在暗处积蓄力量。”
他再度举铃,这一次,不只是北境,九州各地的“守心信物”同时共鸣。
南疆竹楼中,那位哺乳的母亲再次哼起摇篮曲,歌声化作金丝缠绕虚空;
东海渔船上,老渔夫手中的渔网自动编织出千百张笑脸;
西北荒原上,流浪少年胸口的铜铃无风自鸣,引得漫天风沙凝成一道通往乌龙山的金色路径。
万千情念汇聚成河,冲刷着忘川宫的根基。
冰殿开始崩塌,一道道裂缝中透出暖光。
断情宗主跪倒在地,抱着头嘶吼:“不要!我不想再感受了!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陆昭走过去,将手放在他头顶,如同兄长抚慰幼弟。
“疼就对了。”他说,“疼说明你还活着。而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流泪,也有资格微笑。”
宫殿彻底瓦解的那一刻,天空降下一场奇异的雨。
不是水,而是细碎的记忆碎片,像雪花般飘落。每一个接触到的人,都会短暂地想起某段深藏心底的往事??也许是童年偷吃果子被母亲追打,也许是少年时暗恋之人递来的一块帕子,也许只是某个雨夜陌生人递来的一把伞。
人们站在雨中,或哭或笑,或怔然伫立。
但他们的眼神,终于不再是空洞的。
一个月后,北境春回。
冻河解封,岸边开出一片从未见过的花海,花朵呈淡金色,形似手掌合十,当地人称之为“忆莲”。据说夜晚能听见花丛中传来低语,那是逝者与生者的对话。
陆昭返回途中,在一处山村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