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得不成样子的剑光在来往敌我间横穿,却不曾停留,我怕一旦停下,眼泪就会失重坠落。谁说高位就能抵御心底的虚空?
或许洛桑是对的,我不该将刀的隐隐,指向生育我的地方,哪怕扶住我手腕之人是我深爱之人,亦是深爱我之人,哪怕我还是怨西戎的,哪怕大势所趋,哪怕存了私心,哪怕手段温和,我都无权剥夺一方炙热生长的土地,和那里热烈活着的人们,就像眼前之人一样,会因为所欣赏之人深陷不义而挺身而出,拔刀相向,不计后果,肝胆侠气,热血澎湃。
可是与我后背紧贴,刀花挽紧,起起落落的洛桑却是另一番心思,他深深苦痛,怀疑也许是自己错了。
虽然她的辉煌所覆,有她难以接受的那部分残章,可是如果张怀民能护她周全,他们这对冲破藩篱的飞鸟,都不得而知的隐秘始终向下沉没,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如此这般,唯一的残忍在于,那个少年永远失去了他的姑娘,就像洛桑永远被摘走,离去难舍难分的神山庇佑,独自枯萎,独自寂寞,独自回想……
洛桑轻叹一气,镇定心神,陡然发力。如果花的神山能滋养依旧,洛桑愿意适应没有她的地方……
一刀杀出,情丝斩断,不再妄想。他身后的我却呼吸一窒,心里没来由地发起慌。明明我们背抵背,心跳邻近,他却似乎有意与我离得越来越远。
哪怕他不久之前,还不辞代价地来到我眼前,向我陈说了洁白的西戎,不受污蔑。
还有,说他想和我交朋友,不是以西戎的名义,我也不是以瑾国镇国将军的身份,只是透过对方窥见对方国度的绚烂,仅此而已,两个为不同心事孤寂的灵魂,一同燃烧。
七级浮屠
我和他站在肆虐的风中,皆是凝眉怒目,同时亮出手中之刀,一个光彩溢目,眼底是光芒万丈,另一个沉郁寒肃,眉上是料峭雪霜,同时走位,绕着仍旧望不到头的阿颜氏飞身纵扑。
但见我手腕一抖,拨云长啸,望了望面前只多不少,却杀的疲惫而麻木,仇恨灌满眼眸之人,悲从中来。
我面上稍许现出悲悯的容色,然后拨云挥出,再出一式。弥散在空气中的微粒在太阳的澄明下一览无余,近在咫尺,好似推波鼓浪似的,在我眼前塑性,又溃散,然后读写。
我一息的错愕,然后笑比河清。如山似海的撕扯之间,一道暴起的刀光亮彻,裹挟着滂沱的风声,劲扫一周,清出一大片空旷来。
远远的,洛桑也被我的情绪感染,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来,只是静默。
我泪水无声滑落,不知为何,疲倦卷土而来,将我紧紧包裹。我拿起刀枪,起初是为了反抗命运,现在呢?我究竟为什么总是在伤人性命,难道正如洛桑所说,这就是四海归一的卑劣代价吗?倾四海,却又毁四海。我摇了摇头,不可觉察地轻叹,我最近怎么了,究竟为什么总是在多愁善感?
我是武将,敌人来犯,自当保家卫国,这是正道。我似乎得到了慰藉,神色和缓,踹出一脚,刀尖一刺,血色破开。却在转向提刀切开人群的一刻,生出一个荒唐而沉闷的念头。如果有一天,无人进犯瑾国,张怀民要我出阵讨伐,力求一统,我又该如何?
新君即位,向来需要三把火立住威信。文官集团还未稳固,只有吴尚书一脉受张怀民管控,其余仍是观望态度。倒不是因为他们希望另推明主,不过是我的存在,撬动了本来各行其道的机构官僚。而张怀民已然在暗处背负了太多,我又怎么好意思让他错付?
可是……可是不是所有国家都能像伏休一样,拥有蓝世砚这样可以和谈的君主,那么到那时候,我如何自处?我如果言听计从,那我是不是只是瑾国国家机器里变种的一种工具,是一把指哪打哪的刀枪?
那么我和张怀民,又是什么关系?我如果与张怀民不洽,那么我又是什么呢?我立在朝堂,出身乃是东宫辅臣,我和他,早已是缠绕在一起的藤曼,从身体到立场。
我若是退却,那他的隐忍又算什么?我头疼欲裂,怀住拨云,怀中抱月一式推出,杀尽身前十尺之人。人活在世上,是该有支撑的。于我来说,我还并不明了,但那不该是张怀民,我需要有我自己的坚守。
正因为生于战火,我才知晓硝烟过处,所伤不止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