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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第23页)

王隽听着沈照山的话,脸色从惨白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一片死灰。

那些话语如同最锋利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灵魂上,将他所有的辩解、所有的无奈都抽得粉碎。他仿佛看到了那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异国他乡的寒夜里无助的呓语。

他几乎是看着崔韫枝长大,他见过崔韫枝在奉珠殿、摘星阁的秋千上翩翩起舞,也见过她在太液池的荷叶丛中摘红寻绿;她在兽苑的马球场上看过王公贵族的马球赛,飞扬的尘土里,连影子也朦胧;也在春日宴上,问过他,新届状元,比之王卿如何?

可是这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

从长安陷落开始,他们没有人的命运能被自己紧握。

包括崔韫枝,包括大陈,包括他,甚至也包括皇帝。

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愧疚和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

来,最终,他缓缓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两行滚烫的泪水,混着嘴角未干的血迹,无声地滑过他冰冷的脸颊,砸落在脚下的雪地里,留下两个小小的、迅速被风雪掩盖的浅洼。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沙砾,最终只挤出几个破碎不堪、带着无尽悲凉和认命意味的字。

“大陈……对不住殿下……”

风雪呼啸,将这句迟来的、苍白无力的忏悔,瞬间卷得无影无踪。

庭院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三个立在风雪中、心思各异却同样沉重的人。

沈照山站在风雪中,任由冰冷的雪片落满肩头,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

庭院里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他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不知如何处置的无措,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疲惫覆盖。

不能再等了。

他转身,推开了那扇隔绝风雪与血腥的门。

寒气裹挟着雪花涌入温暖的室内,又被迅速关在门外。沈照山大步走进来,鬓角眉梢覆着的雪被室内的暖意一烘,迅速融化成细小的水珠,顺着冷峻的侧脸滑下,沾湿了衣襟领口,带来一片湿冷的凉意。

府医刚给崔韫枝施完针,正收拾着药箱,见到沈照山进来,连忙躬身行礼,脸上带着凝重。

沈照山目光扫过床上依旧气息微弱、面白如纸的人儿,心口又是一阵紧缩。

已经是下了雪的冬日,老府医额上却全是汗珠。他佝偻着身躯,将那滴顺着长长的、花白的眉毛落下的汗珠揩去。

沈照山却没时间注意老头这慢吞吞的动作,他看向府医,声音低沉:“如何?”

府医叹了口气,斟酌着言辞,小心翼翼地开口:“少主,殿下……殿下这病,来势汹汹,根子还是太虚了。”

他抬眼觑了沈照山一眼,见他虽脸色沉凝,却并无发作的态势,才继续道:“小人斗胆问一句,殿下从前……是否中过剧毒,又或是重伤过根本?”

沈照山猛地抬起下颌,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痛楚。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府医了然,脸上忧色更重:“这便是了。”

“殿下本就先天不足,身子骨比常人弱上许多。那毒伤……更是雪上加霜,虽然后来解了,但已大损元气,根基动摇,需要长时间的静养温补才能慢慢调养回来。”

“可这些时日,殿下长途跋涉,心力交瘁,未曾好好休养过一日。如今又……”他顿了顿,没敢把那话说出来,“……又连遭剧变,心神剧恸,五内俱焚!这口心血喷出来,更是伤上加伤啊。”

府医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医者的沉重:“少主,殿下现下这情况……若再不能安心静养,避免任何大的情绪波动,再受刺激……恐……恐损寿元,日后……怕是难以……”

“难以长寿”四个字,府医终究没敢说出口,但那未尽之意,已如重锤狠狠砸在沈照山心上。

沈照山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无数只毒蚁疯狂啃噬,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方才腮内被咬伤的伤口一点儿一点儿溃烂开,鲜血又溢了出来,被他死死咽了下去。

他挥了挥手,示意府医退下,脚步沉重地走向内室。

室内,禾生正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跪在床边,带着哭腔低声劝着:“殿下,您喝一点吧,就喝一口,求您了……喝了药身子才能好起来啊……”

崔韫枝半阖着眼,虚弱地靠在枕上,对禾生的哀求置若罔闻。

她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直到沈照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她的眼睫才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迟缓地、固执地跟随着他的身影移动。

沈照山看着这样的她,只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和徒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昆戈到长安,从长安到北郡,从奉珠殿到鸷击王帐,再到这冰冷的殷州……无数的算计、背叛、挣扎、妥协……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他们死死缠住,越收越紧,最终导向这无解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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