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韫枝的瞳孔又开始涣散。
回不去长安……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彻底割裂过去,意味着永远告别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意味着……她的父皇母后,她的长安城,都将在她的生命中彻底化为记忆里的尘埃。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反驳,想抓住什么。
然而,沈照山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幽蓝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惨白绝望的脸庞。
今天不说,日后的日子里只会更痛。
“而且……”
沈照山似乎想摸摸她的脸,却最终收住了手。
“过了这个冬天,我就该听大汗的,娶周知意为正妻了。”
崔韫枝忽然觉得自己耳鸣起来,一刹那被他这句话弄得五脏六腑都开始抽痛起来。
巨大的茫然袭击着她,她甚至没办法一下子理解这句话。
……一滴、两滴,冰凉的泪水掉在了她的脸颊上。
可是她并没有流眼泪。
那这眼泪……
就是沈照山的。
其实沈照山此刻的情绪都能说得上一句平静。
可她看着沈照山止不住的、滚落到衣襟的泪珠,觉得好像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
“你在来殷州的路上,不是一直想问,为什么吗?”
“这就是答案。”
沈照山站了起来,退开崔韫枝的身边,有些茫然地想,为什么会到这一步呢?
崔韫枝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汴京的路上才对。
但他看着崔韫枝,还是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殿下,你知道的,就算你跟着我回去,其实结果也不会太尽如人意。”
崔韫枝看着沈照山逆光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样。
禾生愣在一旁,大睁着眼睛,整个人如遭雷击。
崔韫枝却在这样沉凝死寂的气氛中,笑了一声。
她侧过头去,看着沈照山,闭上了眼睛,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
她说:
“我愿意的,只要你能帮大陈,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哪怕是做妾,哪怕是无名无分地跟在你身边——”
“只要你能救救大陈,我都愿意的。”
第57章长安忆北郡天寒,常加餐饭。……
殷州太守府,一间临时清空的偏僻书房内。
烛火摇曳,将沈照山孤绝的身影拉长,投在挂满墙壁的粗糙纸张上。
那不是寻常书画,而是他昨夜不眠不休,仅凭记忆和炭笔徒手勾勒出的九州万方坤舆图简略版。线条粗犷,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却跃然纸上,透着一股沙场点兵的凛冽杀气。
沈照山久久伫立图前,目光锁在代表北境昆戈王帐的那片广袤区域。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根用树枝削磨而成、尖锐异常的小木钉,指腹一遍遍刮过粗糙的木刺,仿佛那微不足道的痛楚能稍稍压制心底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太入神了。以至于当指尖传来一阵尖锐刺痛时,他才猛地回神。
低头一看,那根木钉的尖端已深深刺入拇指指腹,殷红的血珠迅速沁出,沿着木钉的纹理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冰冷的地砖上,绽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