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气氛不错,但是大家也都没忘记一些正事。
要招待徐达一家子呢,这位魏国公在大明的地位、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他得到一些看似特殊的待遇,也没人会觉得‘德不配位’。
华盖殿里,徐达乐呵呵的抱。。。
马寻见诸人皆凝神静听,便以炭条轻点地图一角,道:“今日先说水。水者,国之血脉也。”他指了指黄河入海处,“此河自古多患,非止夺淮,更屡次改道。我虽不知将来如何,但依地势观之,北流入渤海者为正脉,南流者乃溃决所致。滑州一决,黄泛千里,百姓流离??你们记住,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硬压反成大祸。”
朱棣皱眉道:“可朝廷年年修堤,耗费钱粮无数,为何仍难根治?”
“因只知治标,不知治本。”马寻冷笑,“上游滥伐林木,山无表土,雨水一至,泥沙俱下;中游围湖垦田,湖泽日缩,蓄洪无力;下游束水攻沙,愈堵愈高。如此循环,岂有不溃之理?若真要治,须得从源头做起:禁伐山林、退耕还湖、疏浚河道三管齐下,十年不懈,或可见效。”
众人听得肃然。朱?低声问:“那辽东呢?那边河流短急,是否也有隐患?”
“辽东不同。”马寻画出辽河走势,“其地寒苦,人烟稀少,反倒保全了山林原貌。但你等不可因此轻视??一旦开边屯垦,伐木烧荒,不出三代,必重蹈中原覆辙。况且辽河水清,利于灌溉,若善加引导,可成膏腴之地。老八日后若镇辽东,此事当为第一要务。”
邹琦忽然插话:“舅舅,南洋诸岛多雨林瘴疠,是否也需防此类祸端?”
马寻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能想到这一层,不错。南洋湿热,草木疯长,看似生机勃勃,实则脆弱异常。砍一棵巨树,百藤枯死;焚一片丛林,十年不复。我在云南时亲眼见过,土人刀耕火种,初年丰收,三载之后土地赤红如铁,寸草不生。故开发南洋,宁缓勿急,宜择要地设卫所,控航路而勿广拓荒田。”
朱桢挠头道:“可父皇常说‘广土众民’才是强国之道,若不大力开垦,何来赋税养兵?”
“强国有道,不在疆域之广狭,而在民生之厚薄。”马寻沉声道,“秦并六国,地极四海,二世而亡;汉初休养生息,文景之治,七国之乱亦不能动摇根本。富国弱兵?哼!我何时说过这话!我是说,欲强兵,先富民。民无余粟,何以支军?兵无粮饷,何以御敌?与其劳民远征,不如固本培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诸皇子:“你们以为倭寇为何屡剿不绝?因其背后有走私商贾接济,沿海饥民争相附之。若百姓家有恒产,谁愿冒死为盗?若市舶通利,商旅安行,又何必铤而走险?所以平倭之道,不在水师之多寡,而在市法之宽严、田赋之轻重。”
朱棣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开海禁?”
“不是全开,是有限通商。”马寻划出几处港口位置,“宁波、泉州、广州,设市舶司,许三十六国朝贡贸易,其余私船一律严禁。货物进出登记造册,金银铜钱不得擅出。每年限定船数、吨位、停泊时限。违者连坐,船毁人斩。”
沐春终于忍不住开口:“可这般管制,商人岂肯甘心?恐激起民变。”
“那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朝廷法度’。”马寻眼神骤冷,“我年轻时走过一趟海运,亲眼见一艘走私船被风浪打翻,上百人溺毙,唯有两三人攀木得活。他们哭着说家里老母待药、幼子待哺,不得已才犯禁。我当时想,若是官府许其正途谋生,这些人何至于葬身鱼腹?可转念又想,若人人以此为由破法,天下岂不大乱?所以必须立规:愿守法者,予其生路;敢违法者,杀无赦。”
室内一时寂静。朱?小声嘀咕:“听起来……倒像是您亲身经历过的。”
“差不多吧。”马寻淡淡道,“那时候我还不是国舅,只是个穷书生,跟着商队跑了几趟南洋。吃过馊饭,睡过船底,也被海盗追过。后来一场台风,整支船队沉了大半,我抱着一块船板漂了三天,靠喝雨水、吃海藻活下来。上岸后发了一场高烧,梦见自己变成一条鱼,在深海里游啊游,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众人听得入神。朱桢颤声问:“那……您是怎么回来的?”
“被人救了。”马寻笑了笑,“是个渔家姑娘,天天给我喂鱼汤。她爹嫌我晦气,要赶我走,她说‘死人都能救,何况还没死?’我就在她家住了一个月,病好了帮他们补网晒鱼,临走时她送我一双布鞋。可惜后来战乱,那村子被倭寇屠了……那双鞋,我一直留着,直到前年失火才烧了。”
他说得平静,可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朱棣低头不语,朱?却猛地抬头:“舅舅,您说的这些……是不是都记在那些批注的书里?”
马寻摇头:“有些记了,有些不愿写。文字易传,心事难留。就像那姑娘的名字,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阿湄。可我不写,怕写出来就变了味儿。”
邹琦轻叹:“难怪舅母总说,您写的批注比原文还难懂,全是暗语隐词。”
“自然。”马寻恢复常态,“那些书迟早要进宫中秘阁,若有心人窥见其中真意,牵连甚广。所以我用星象代地理,以药方喻兵法,借农桑谈政略。比如《齐民要术》旁批‘麦宜早种’,实指边镇宜早设防;《本草纲目》注‘久服轻身’,乃是劝储君修身养性勿耽逸乐。你们若真想学,就得学会看字外之意。”
朱立刻兴奋起来:“那《天文书》里的星图呢?是不是也藏着什么秘密?”
“你自己去看。”马寻瞥他一眼,“不过提醒你,别翻得太勤。上次有个太监偷看,结果半夜惊叫,说是见了鬼星降世,吓得尿了裤子。其实不过是我在二十八宿之间画了几条连线,凑成了南京城防图罢了。”
众人哄笑。笑声未歇,忽听窗外传来一声轻响,似有人踩断枯枝。马寻神色微动,不动声色将炭条往袖中一藏,笑道:“看来今日课业已足,你们且去回味。春儿留下,我有话交代。”
众人陆续退出,沐春返身关窗,低声道:“锦衣卫在外守着,方才那人应该是他们自己人,不慎踩到了。”
“嗯。”马寻踱至案前,从砚台底下抽出一张薄纸,“这是昨夜塘报,云南急递??缅人蠢动,腾冲外寨起火,守军死伤十余。另据细作回报,麓川残部暗通缅甸,欲联兵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