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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8（第1页）

轻飘飘的布料来到有着温度的掌心，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亵渎的温度。这不是我所熟悉的，精良的裁剪，而是某种会一触即碎，随时会在我下次不经意的呼吸中瓦解的廉价触感……这样的触感，我有多久，没有用自己这身皮肤，真正“感受”到了？

总在午夜时分现身的穿针引线无法填满每一个不确定的明天，我的指甲摸过它，知道，心知肚明的知道，它仍拥有一块布的使命，盖住男人的脊背，他那些好像连梳都没梳，从后脑的最中心，一路垂到盖住整个后脖颈的发，还有……我既可怜又可悲的，被阳光照耀到无法直视而投射而来的影子。

没打算这样发挥无礼，我甚至没打算这样拉住这一个陌生的男人，但是，我也有着我的原因，我珍贵的原因，它没办法说服我试着相信，其实世界上一定会存在着两把相同的吉他，就像孪生的灵魂，共处在同一个身体里面，那种虽然概率极小，但也拥有着荒唐历史的现实，我是这样的固执，几乎到了可怕的地步去带着无端相信，相信那把挂在他肩膀一侧的，琴把内因为时间流逝，而丢失颜色的黑色吉他就是奥古斯塔斯留下来的那一把。

天啊，这样的想法出现的时候，我几乎没办法单单依靠自己的身体站在这，这是诅咒，巫蛊，还是我哪怕竭尽全力也无法逃出去的圈套，惩罚？

我曾经那样轻而易举的听信了谁的劝告来将它丢弃在派对的一角，那样热闹的派对里面，它的身上究竟有没有被瘾君子们填满划痕或是爱的印记？这不重要……该死的我都在想些什么事呢？重要的是，它就这样又再一次带着自己的力量回到了我的眼前，于是，我的眼睛就在看到它的下一秒开始，重新捡起来了那些好像必须要为谁而站出去进行保护的愚蠢品格。曾经这个人是安琪，现在，它终于变成了奥古斯塔斯。

本该被遗忘的记忆总是选择最不合时宜的片刻浮现。

就像现在，指腹下廉价布料的触感，毫无道理地切换成了另一种粗糙，就像是洛杉矶的午后，奥古斯塔斯膝盖上，那把自制吉他琴柄的木头毛刺。它们扎着我的皮肤，细密得令人烦躁。他会把我抱上去，用那副被酒精泡哑的嗓子哼着不成调的旋律，热气喷在了我的耳后，那不是教导，更像是一种需要，他需要一个小小的、温顺的共鸣箱，来盛放他那些无处可投递的音符，而我学会了在他眉头拧紧，空气凝固之前，伸出手，去碰那些冰冷的琴弦。

那是我在拨动它们，那是我在用我全部的理解，试图将那个即将碎裂的，名为“父亲”的躯壳，暂时粘合起来……这成就了我的责任，以一种无声的，从皮肤渗透进骨血里的交换，我安抚他无常的性情，他赐予我片刻的、带有着刺痛的靠近。

就像天生被赋予的责任，此刻，我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便认可了这样突然出现的一种冲动，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去讲述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是我自认为，自己是应该这样做的，因为为了保护什么而去付出什么的，清楚，甚至是毫无怀疑的坚信自己的感受是真的，而并非虚假的。

没有错，那样多的职责像是蟒蛇般环绕在我的心里，也许是出自哪根神经的本能让我无法真正闭上眼睛去忽视眼下的情形，甚至，相反的，我反倒在这一刻又一次的想起与奥古斯塔斯相处的每一个瞬间。虽然，那样的往事都似乎要随着吹过的风一样被从我的身边掠去世界的各个角落，但，我要怎么去遗忘它们？

无视掉那些突兀出现的，在所有心慌里找到的强颜欢笑，我放弃了被教导几百次的演技展示，我在抬起头望向身前因为惊诧于我突然举动的男人的那瞬间，无端被哪一股会夺走性命的爱而施加命令，不自觉的拿出了一种出于颤抖的模样状态，无法停下来凝视自己此刻展现出的模样究竟是怎样落魄的问着他：“你……你难道要现在就离开这里吗？”

本能依靠着这种虽然听起来有着无限依赖，用并非真心存在的语调来挽留着，它发生的如此快速，快到我几乎没办法真正意义上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出来其中的理由，但事情似乎永远都会跳过我的本能，在我还没思考出能够支撑如此做法的理由前便已经不由自主地夺走属于我的控制权利，开始被曾经属于我，但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了我的乐器重新被迫调动。

他会说些什么作为荒谬的回应呢？还是就打算这样一直用沉默，还有那双被突兀发声而惊讶到的眼睛看着，解读我的脸？他的目光不再是简单的打量，而是一种分外认真的鉴定，就像是他会像识别一把老吉他的真伪一样，扫过我的衣着还有着神态般，他的眼神可能疲惫，但瞳孔深处是经验老到的毒辣，能够瞬间看穿我故作姿态下的慌张与执念，宛若他不是在施舍一个流浪者，而是在评估一个突然闯入他领地的，极其有趣的麻烦。

“有人在找我，你听到了，”像是经历了漫长的一番拉扯，在沉默了很久以后，被酒精，烟草和无数个不眠之夜浸泡过的，沙哑却又带有磁性的嗓音开口了，带着一种慵懒的，漫不经心的拖腔，偶尔在其中爆发出尖锐洞察力的基思……我并不知道他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事情，哪怕是，我自认为自己并不在乎他的想法，只需要用表面的这种纠结使然发挥出来的停留感，还有他仍然站在原位的脚步来试着理解就已然足够，可，我无法掩饰这样的不安惊恐，一切在我看来都是这样的不可控，他就像是个对一切都表现平淡，游离之外，或是被经历过的高涨逐渐催熟，正处于坠落无趣之间的过程里感受起无聊。

瘦削的手指不停地，无意识地敲打着节拍，在大腿上，在吉他上，当他决定低头看琴，那一头为标志性的，蓬乱的黑发垂了下去，细心的遮住他的脸，像一个帷幕，而他是其中的演员，沉默着，突然笑起来，可那笑不是友善的，而是带着一种讥诮的，看透一切的意味，仿佛在说：“得了，宝贝，这世上没什么新鲜事。”，只不过，在这样一个定论之后，他最后还是选择靠近了我，将手伸向口袋的时候，极其具有好心的，轻声细语地挑选着，斟酌着态度对我问道：“好吧，如果你需要帮助，我请你吃顿午饭怎么样？我这里有着……”

模糊不清的单词一个个从他的嘴巴里出现，无声的为我的揣测盖上红章，证明那颗在我面前仍在运转的大脑要比我更加出格的把我当成因为感到肚子咕咕作响，而被迫跑进录音室进行搜寻食物的流浪者，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情面的第一印象映照出了那双好像在不经意间进行了几次打量的眼，它看向我身上好像还沾染着谁刻意留下酒渍的演出服装，粗糙的首饰，短暂的呼吸间，被他手指间夹着的五十美元又重新跟着动作被送回到钱包内，继而重新拿出五张额度为百元的绿钞。

“我只有这些了，”基思从他那仿佛永远也掏不空的皮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动作随意得像掸去烟灰。但他的目光却紧紧锁住我，那双画着眼线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混合着怜悯，好奇和玩味的光点，显然，他的善意里带着一种摇滚明星式的虚无和自我保护，就像，他不是在解决问题，他只是在打发一个突然出现的，搅乱他情绪的谜题那样对我露出牙齿着说：“去吃顿像样的饭，或者……随便干点什么都行。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你懂不懂？”

手心被强制塞入他的绿钞，基思的皮肤短暂于我的上留下温度，用手指边缘撞撞我的作为暗示，带着一种疲惫的愤怒说：“又一个灵魂被标价出售了，嗯？这地方曾经能做出最脏最纯的布鲁斯，现在他们只想把它刷成白色，卖给出价最高的混蛋，而真正懂得其中的人却只能这样灰溜溜的带走自己的乐器……”

“带走乐器？你指你身上背的这一把乐器吗？”理所当然的语调让内心那些从一开始便被点燃的不适重新找寻到了缘由，可我真的被允许如同想象那样去抢夺属于我的东西吗？犹豫的再一次回归平静，这样的过程速度就连我自己也都感到惊讶，不过，也许这是某种程度上的了不得成长，因为，哪怕饱受相思之苦的煎熬，我的嘴巴也仍然在挑选着讨好，或是几近仰视的话般说道：“是啊……它很特殊，我能用自己的眼睛注意的它……如果可以，我能摸一摸它吗？”

“摸它？”基思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笑话，他的眉毛因为这样荒谬的提议而挑了起来，身体微微后仰，主动和我拉开了距离，对我说：“甜心，这可不是博物馆里的展品。”时，他的手指保护性地搭在琴颈上，那上面有磨损的痕迹，磕碰的凹陷，字里行间的意思就像是他真的认为它是属于他的，而，总是移动的嘴唇正在回味着告诉我道：“它是一块会呼吸的木头，里面住着上一任主人的鬼魂，认得我的汗，我的血。你觉得它会想被一个陌生人的手碰吗？”

那只在我面前晃荡的手摸着不属于黑色吉他的琴带，有点留恋似的扯起嘴角，可他该死的并不知道究竟什么适合搭配它，只用着上面绣有风信子图案的琴带将它留在自己的身体上面，挂着正在从内里讲述出来对我的思念与爱，扭曲思想的琴，会让他信心大增的来面对我吗？

陌生人？呵……它正在等待着我，它离开了我没错，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它又出现在了我的眼睛里，说着：“洛蔓，洛蔓贝尔，像是个勇士一样把我从他的手里夺回来吧，你知道你能够这样做，你知道…”，然后，我的身体便无法再听从自己了。

“……它真不错，”被竭力控制住的占有欲望令我匆忙地转过身去，无数的揣测里面，我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选择错开了基思主动向回避去的乐器，尤其，在我深切的知道，明明自己可以选择夺走它的同时。

我都要做些什么？把一切明面上的争夺变得更合理，还是要让它变得更棘手呢？往前走去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般摇摆不定，我看到自己的手腕支撑在桌面上，靠着那些因为重力压迫而出现的几条青筋，试着从它们的展现里读出谁也没办法读懂的规律，直到摆在角落里的，不知道被谁遗留的伏特加酒瓶被握在手中。

用褐色遮挡住最后一点有待蒸发酒水的玻璃是略微有点沉重的，这种沉重也是一种甜蜜的，微妙的沉重感，它让我几乎是甘之如饴的，选择将自己的指甲紧紧地刮擦到了瓶盖的边缘，直到这样不太合适的触碰之间激发出咯咯的响声，又或者是，我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开始令牙齿打颤，毫无掩饰防卫将其重新展现。

站在那，他只静静地看着，那双笼罩在乌青阴影下的眼睛，瞳孔在晦暗的光线里放得很大，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洞口，正在吞噬整个房间的声音和光线。他的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慈悲的弧度，好像他看到的不是一场可能的袭击，而是一段即将达到高潮的，悲伤而暴烈的布鲁斯独奏。他不再是置身事外，他是这场独奏唯一的，也是最投入的听众。

“唔……基思，”下定决心靠近着任何能剥夺我还没有做好告别的，仍然思念的过往主导，酒瓶被藏在了背后，随着移动的速度仍然偶尔出现在影子其中，基思的背影坦然到用一副近乎等待的态度观察着行动，他的顺从就是我进行责怪的最终原因，莫大的期盼令我主动开口说出音节奇怪的名字，脱离开现实的节奏，下一秒就想要迫不及待的咯咯笑起来，因为从我的嘴中出现的并不是别的内容，而是那句有着暗示意味的：“见到你很开心。”

上帝啊，我看到了，我两只眼睛都清晰无比的看到了因为我的声音再次停下来的男人身体像是麦田里的其中一穗，可以被称作精壮，却更加精瘦的身体驻足，犹如被我抓住了却仍能够进行呼吸的唯一命脉似的沉浸享受，它们出现在他有些微微上翘的双唇边缘那，一路来到杂乱的眉毛旁，抬起时出现的几条不太明显的皱纹……那会是我手中酒瓶的最终落脚点吗？

固执的停留着，基思没有选择回应那句客套，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反而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只有我能听到的气音轻声反问道：“你喜欢琴，为什么？”

“……因为它让我想到从前，从前…当我还拥有它的时候。”靠近的路途让我品尝到了了不得的眩晕，愈演愈烈的期盼中，我祈祷着，面前的男人能够懂得我的沉默，并且主动张开着怀抱来迎向翻着白眼的，圣洁的昏厥。但是，在他离领略那极致的，我所能给予的“美”仅差一步之遥时，那扇将我们与一切隔绝的门，却被从外面，砰地一声被猛地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