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眠兰说完这番话,长舒一口气。她偏头时看见杨徽之的表情也逐渐变得难看。一时之间,谁也没开口。陆眠兰只觉周身的空气变得黏稠,连这股诡异的沉默都变得极为漫长。
裴霜和杨徽之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杨徽之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采茶,你能肯定么?不会误判?”
陆眠兰坚定的摇了摇头:“绝不会错。我和采桑采薇都看过。“今日派她们出去,也是为了在槐南的绣铺做参照,没有发现类似绣法。”
裴霜看着陆眠兰的双眼,好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并未对陆眠兰提出质疑,甚至确实仔仔细细的回想过:“越东偏南一代,确有信仰图腾的风俗,你说得不无道理。但事关重大,只能先待回到阙都复职后,再做决断。”
他言罢深深看了陆眠兰和杨徽之一眼:“明日天亮启程,返回阙都。”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问:“回门一事,允你们三天。”
杨徽之和陆眠兰立刻行礼,恭恭敬敬地道了句“多谢大人”后,目送他上楼回房。
两个人皆是松了口气。
片刻后,杨徽之轻声叹息:“你怎么连我也瞒着?”陆眠兰侧目看他,只见这人双眸微微眯起,做得一副有怨气的样子,但其实细听来,那语气里一丝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像是有些委屈。
陆眠兰勾唇微微一笑,半真半假道:“杨大人这般通透的人,也没听过一首诗么?”她语气悠悠:“‘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啊。”
陆眠兰的声音念起诗来,是与平日说话不一样的好听,恰如千金难求的上好锦缎拂面而过,柔软而不失韵味。
杨徽之本意也不是真的要怪她,所以哪怕听了她念着样有些生分的诗句来,第一反应也不是不被信任的怄气,反而想让她多读几句来听。
他深知陆眠兰不可能会这么快就全然相信自己,却还是没忍住对她做了句承诺。
夜色渐浓,虫鸣声时有时无。
杨徽之将身子转向她,也不管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欣赏夜色,就那么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如果你在某时某刻,需要一个全然可以托付或依赖的人,我希望那个人会是我。”
陆眠兰并没有看他,目光似乎在那般盏月牙上,又或者在某颗透着微光的星子上。她闻言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一直到杨徽之叮嘱她“早些休息”,然后也转身回房时,她才将目光收回,看着杨徽之离去的那个拐角,声音轻的像一阵已吹至即将消散的风,却一字一顿,无比清晰:“我绝不会依赖旁人。”
——
天光微熹。晨间薄雾虚还在日间,是一日中除去傍晚,难得不那么燥热的时候。
采桑和采薇两个丫头昨日听陆眠兰说要回门的消息后,夜间便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起床替陆眠兰梳洗时,哈欠连天的打,一个接着一个。
陆眠兰听见采薇小声嘀咕的一句“怎么又要回去看舅老爷和舅夫人的脸色……”话音未落,采桑便用胳膊肘轻轻顶了她一下。可采薇在铜镜中与她对视时,分明也看到阿姊一样的满面愁容。
她们下楼时,驿站外已备好车马。裴霜行事向来利落,既定下行程时间,便无半分拖延。随行侍卫与衙役皆已整装待发,在晨雾中肃立,一眼看去,无声透着一股紧绷的气氛。
杨徽之护着陆眠兰登上马车,自己则翻身上马,行在车驾旁。
他的目光慢慢地扫过队列,看见裴霜正与领队的侍卫低声交代最后几句,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看似一切如常,但杨徽之心里却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车马启动,辚辚驶离柳州地界的驿站,官道在车轮下延伸。为尽早返抵阙都,裴霜选了稍近但略僻静的官道。
途中他曾两次抬手,示意队伍略微放缓速度,目光如鹰隼般掠过前后人马,每一次,都让杨徽之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一分。
陆眠兰隔着车帘也能察觉到他异样的沉默,低声问道:“怎么了?”
杨徽之微微摇头:“不知道,但总觉着心里不踏实。”他替陆眠兰整理好车帘,向远望去。队伍行进有序,并无骚乱,但他心下那一丝模糊的不安始终没有消散。
陆眠兰靠着车壁,一夜未能安枕的困倦渐渐袭来,正当她眼皮沉重欲阖时,马车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随即是墨玉压低的、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禀报声:“大人……”
杨徽之眉头一蹙,微微低下身子,亦将声线放轻:“何事?”
墨玉靠近,自然而然走过去,看样子只是在为杨徽之牵绳。他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掩盖:“方才清点人数,护卫、仆役连同车夫,共计应有八十三人。但……属下和墨竹反复核验了三遍,现下队中,实有八十五人。”
空气骤然一凝。连昏昏欲睡的陆眠兰也瞬间清醒,她小心翼翼地掀起车帘,与杨徽之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