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哈达察布知晓、也明白原理、却很难感同身受地理解的——如果他能理解,就该知道自己刚刚的劝说固然合理,但极不合情且非常伤人。
他真该庆幸卡维是个宽容的、善于发现美好的、晨曦一样明亮的人:“偶尔来酒馆喝几杯,会让我放松下来,按你的说法,我只是选择优先去哄好我的心情,然后再去哄好我的肠胃。”
卡维笑了起来,脸颊上悄悄地长出了两个酒窝,“我还是很会照顾自己的,至少能把自己养得高大强壮。”
哈达察布闻言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
虽说钟离先生本人的腰部比卡维更细瘦,但要说卡维这人高大强壮……
嗯,提瓦特符合这个词组要求的人那可太多了。
普通一点的,像蒙德冒险家协会的塞琉斯、璃月寒锋铁器的老章,有头有脸的,像须弥的阿勒罕什木、枫丹的莱欧斯利……
不跟这些极端案例作比较,卡维这么说也没错。
他的确还算会照顾自己,能把自己养得高大强壮,“也好,那么高大强壮的卡维先生,我想您的胃正在期待着您能够给予它一些能叫它高兴的食物。”
哈达察布也笑了,“在须弥度假期间,我会自称哈达察布,如今我面前的兽米香香正在召唤一个名为哈达察布的饿灵,我不信米圆塔不曾向卡维先生的肚子致信,又或者你那尚未被好好慰劳过的肠胃和肝脏已经被你灌醉了?”
对璃月人而言,饭桌是一个很适合在社交上拉近距离的场合,即便是远在异国他乡,这种天赋技能依旧在默默发挥着它的力量。
卡维不是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人,“哈达察布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既然他已经介绍了自己是妙论派的学者,那么问一下对方的工作,应该不算冒昧吧?
“……近日在跟着风纪官下属见习,”哈达察布吞下了自己嘴里的食物,这才开口回答道,“都道‘纸上得来终觉浅’,此间与璃月甚多迥异,不亲入其间观察体会,道听途说总是难免失真。”
“要说体验须弥的社会人文啊……”卡维有点惊讶,“虽然不是我擅长的方面,不过我以为教令院的知论派会是更优先的选择。”
有一个一言难尽的知论派学弟室友,他对知论派在社科人文领域的权威性还是很认可的——加上自己在妙论派的进修生涯如鱼得水,完全忘了对普通人而言,仅仅是考进教令院都是需要全力以赴勤修不辍才有可能做到的。
天才与庸人,从来不在一个世界。
哈达察布看着面上露出些许困惑的卡维,轻轻地摇了摇头,“在璃月便素有讲究,‘乡人皆好之,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亦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它是这个领域的权威,是以更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且不说他其实并不是来须弥观察社会体验民生的——尽管他目前被动地在做这样的事,就算他什么时候有意向这个学科发展了,他也不会想要通过成为教令院的学者去进修这方面的知识——
与你分享的知识,从来都是早早标好了价码。
你的命脉从来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很多时候,你能听见能看见的,也不过是别人想要你听见看见的。
岩王帝君是璃月的权威。
私之畏之有求于之者众,是以,长久地待在那个位置上,必定会令之闭目塞听,失去对治下现状的准确判断。
再加上璃月同样独特的政商合一的体制,钟离先生那几乎在高维意志中形成刻板标签的、纨绔该溜子风味的尘世闲游,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呢?
哈达察布对卡维此刻的不明所以并不意外,“皓首穷经,忘筚路蓝缕之苦;噎金咽玉,绝开山采矿之艰。”他想了想,举了个比较妙论派的例子,“卡萨扎莱宫美轮美奂,总不是只在图纸上写写画画就能建成的。”
一句话把卡维拖进了那段不足以外人道的辛酸过往中,他低头愣愣地盯着吃了一大半的米圆塔,半晌才讷讷道,“其实……知论派的学者们也不是那么,嗯,空泛?”
他知道知论派有着像阿勒罕什木那样真正的学者,不能一竿子打死。
至于卡萨扎莱宫……
“卡萨扎莱宫其实差点儿就没能建起来,我也知道很多人至今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建它,人各有志,我可以理解他们的不解、异议和阻挠。”
真的吗?
哈达察布非常笃定地说出自己的判断:“你并非对那些阻挠毫无怨念,你也不能感同身受地理解对方、尽管你其实并不需要去理解那些,只是在目的达成的前提下,你选择了放过。”
不是“双方达成了共识”,而是“算了吧”。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很多事只能“算了吧”,草草了了。
还能怎样呢?
“见习让我学到了许多,”哈达察布没有放任卡维再次陷入低落和欲言又止地反驳,“可能比起能叫你来喝闷酒的那些要有趣些,如何?要不考虑下回和我一起行动?”
他向着卡维伸出了橄榄枝。